第87章 急流勇退藏玄机
养心殿内，暖炉烧得正旺，金丝楠木的御案之上，那枚刚刚寻回的传国玉玺，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而又威严的金色光晕，仿佛在昭示着一个王朝的鼎盛与天命所归。
然而，龙椅之上的皇帝，心中却没有半分的温暖。
他的指尖，冰冷。
他的目光，更是比殿外那数九寒冬的朔风，还要冷上三分。
他的面前，静静地摆放着一封刚刚由通政司加急送来的奏疏。
奏疏的封套之上，那枚“一等忠勇公”的崭新大印，鲜红得刺眼，如同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眼，也灼烧着他那颗多疑的帝王之心。
是贾环的奏疏。
那个刚刚被他推上荣耀顶峰，却又被他亲手套上枷锁的少年权臣。
他想做什么？
示威？
抱怨？
还是……
试探？
皇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一场来自这位国之利刃的、激烈而又不失分寸的反击。
他缓缓地，伸出手，拆开了那封奏疏。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寥寥数行、却字字千钧的奏疏内容之上时，他那张早已准备好应对一切的、古井无波的帝王面容，第一次，彻底失控了！
“砰！”
一声巨响！
皇帝猛地从龙椅之上霍然起身，那双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那最后一句惊世骇俗的话！
“臣，恳请辞去……大周宝钞提举司，提举使一职！”
他……
他要辞职？
他要放弃那个由他一手建立，如今已成为大周帝国经济命脉的、天下最大的钱袋子？
皇帝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那决绝的、不留任何余地的笔锋，如同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刻在那里，不容置疑！
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被戏耍般的……
怒火！
“混账！”
皇帝一把将那份奏疏狠狠地摔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涨得通红！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向朕示威吗？他以为，朕提拔了张廷玉等人入军机处，便是要卸磨杀驴吗？他这是在用辞官，来要挟朕，逼朕低头？”
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在殿内来回踱步，那股滔天的龙怒，让一旁侍立的苏培盛，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然而，愤怒的火焰，燃烧到极致之后，剩下的，却是一片冰冷的、令人心悸的灰烬。
皇帝的脚步，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那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眸子，渐渐地，渐渐地，恢复了清明。
不对。
不对劲。
以他对贾环的了解，那个少年，绝不是一个会因为一时意气，便做出如此不智之举的莽夫。
他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都暗藏着后手。
这封看似是在示威、是在赌气的奏疏背后，一定……
一定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图谋！
皇帝缓缓地，弯下腰，将那份被他摔在地上的奏疏，重新捡了起来。
他看着那熟悉的、狂放不羁的字迹，脑海中，猛地闪过了贾环在离京前夜，于窗前留下的那抹高深莫测的、如同狐狸般的笑容。
“……这送出去的东西，有时候，比握在手里的，要更加……烫手啊。”
烫手！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皇帝的脑海之中！
他懂了！
他瞬间，便明白了贾环这石破天惊的一步棋，其背后那令人脊背发凉的、真正的用意！
这不是示威，更不是赌气！
这是“自污”！
是“退让”！
是一招足以让他这个自以为掌控了全局的帝王，都哑口无言的、釜底抽薪的阳谋！
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那手“平衡之术”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成功地为这柄太过锋利的刀，套上了枷锁。
可转眼之间，人家直接连刀都不要了！
你不是怕我手握财权，尾大不掉吗？
好！
我亲手，将这天下最大的钱袋子，还给你！
你不是怕我功高震主，权势滔天吗？
好！
我主动，自削权柄，急流勇退！
这一下，反倒是把他这个做皇帝的，架在了火上烤！
收？
还是不收？
若是不收，岂非显得他这个天子，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功臣的“退让”？
传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他？
岂不是坐实了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刻薄寡恩之名？
可若是收了……
皇帝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宝钞提举司”，如今是何等的烫手！
它早已不是一个单纯的衙门！
它背后，连接着西北的军政，连接着江南的商会，连接着中原数千万灾民的生计！
它的运行，需要神鬼莫测的金融手段，需要庞大的商业网络，更需要贾环那无可替代的个人威望！
换了旁人，谁能接得住这个盘子？
张廷玉？
他懂的是圣贤文章，是为官之道，他懂什么叫“货币乘数”，什么叫“准备金率”吗？
户部？
那群只知道拨算盘的账房先生，怕是连“国信券”的发行原理都还没搞明白！
一旦宝钞司的运转出现任何差池，引发的，将是整个帝国经济的连锁性崩盘！
到时候，这个烂摊子，这个滔天的罪责，由谁来背？
还不是他这个，亲手收回权柄的皇帝！
“好……好一个贾环……”
皇帝颓然地坐回龙椅之上，那张脸上，所有的愤怒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混杂着欣赏与深深无力的复杂神情。
“你这是……将了朕一军啊！”
他知道，自己，输了。
在这场君与臣的无声博弈之中，他输得一败涂地。
……
养心殿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的大朝会，皇帝破天荒地，没有上朝。
他只是下达了一道，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圣旨。
“忠勇公贾环，心怀社稷，不慕权位，其高风亮节，堪为百官表率，朕心甚慰。”
“然，宝钞提举司，乃国之重器，不可一日无主。贾卿虽请辞，然其所创之新法，无人可以替代。朕思虑再三，决定，顺应天时，推陈出新。”
“着，即日起，将‘大周宝钞提举司’，正式升格为大周皇家银行！”
“此银行，名义上，由户部尚书张廷玉，与内阁首辅孙敬，共同监管。凡大额款项之出入，需二人共同署名画押。”
“然，其日常之一应核心业务，如‘国信券’之发行、‘商钞’之兑付、‘皇家债券’之运作，因事涉机密，技法繁复，故，仍由原宝钞司京师总办薛氏宝钗，与漕运整饬督办御史林氏黛玉，共同执掌！”
这道圣旨一出，整个朝堂，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他们瞬间便明白了皇帝这手“顺水推舟”的真正含义！
这哪里是收回了贾环的财权？
这分明是换了个更华丽的牌子，将这财权，变得更加名正言顺，也更加隐蔽了！
明面上，有户部与内阁监管，全了朝廷的体面。
可实际上，这银行的命根子，依旧牢牢地攥在那薛、林二位，也就是贾环未来的两位夫人的手中！
贾环，以退为进。
他舍弃了一个“提举使”的虚名，却换来了皇帝的彻底安心，与一个更加稳固、更加庞大的金融帝国！
而皇帝，也借着这“升格”之名，给了自己，也给了满朝文武一个台阶下。
君臣二人，隔空之间，完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堪称完美的政治交易！
……
忠勇公府。
当这道圣旨传到贾环的耳中时，他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终于可以从那些繁琐的、无休无止的朝堂内耗之中，彻底抽身。
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个，早已在他心中酝酿了许久，也只有他才能实现的更为宏大的计划之中！
他重新走到书案之前，铺开了一张崭新的、比任何奏疏都要巨大的舆图。
那舆图之上，画的，不再是大周的疆域。
而是整个世界！
是那蔚蓝色的、充满了无尽财富与未知挑战的星辰大海！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张舆图的上方，写下了三个，足以让任何一个时代，都为之疯狂的、充满了无上野心与豪情的大字《大航海》！
他要为这个古老的、内敛的、以陆地为根基的农耕帝国，插上一双能翱翔于四海之上的翅膀！
他要用最坚固的铁甲，最锋利的火炮，去敲开那些封闭的、沉睡的国度的大门！
他要让大周的黑色龙旗，插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来人。”
他将那份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全新国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封套。
“将此疏，呈于圣上。”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高高的宫墙，穿透了辽阔的疆土，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的、一望无际的……
海洋。
嘴角，缓缓勾起。
“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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