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疯子的蓝图

黎明的微光终于撕裂了厚重的夜幕，为这片狼藉的土地镀上了一层冰冷的、清灰色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味、汗水的咸味以及钢铁的锈味，混杂成一种令人胸闷的、属于疲惫的气息。

一夜的疯狂之后，那股支撑着所有人的狂热与悲壮，正随着体温的流逝而迅速冷却。

男人们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骨头。

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握着工具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

一夜的苦战，他们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将那片未竟的工程向前推进了微不足道的一截。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胜利，在巨大的地基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现实，是一头冰冷而残酷的巨兽。

它在短暂的沉睡后苏醒，用它庞大的阴影，重新笼罩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水……给我口水……”

一个年轻工人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汉子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恐慌，比疲惫蔓延得更快。

“完了……根本不可能的……”

“这样挖下去，不等挖完，人就先死了。”

“机器坏了，全完了……”

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迅速侵蚀着刚刚用意志筑起的堤坝。

那股向死而生的豪情正在瓦解，取而代之的，是看清现实后更加深沉的绝望。

江卫国站在坑边，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说任何鼓舞士气的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纯粹的精神力终有其极限。

当身体的油箱耗尽，再强大的引擎也无法转动。

他昨夜点燃的那把火，即将熄灭了。

他需要新的燃料。

就在这片摇摇欲坠的死寂中，路承舟忽然动了。

这个从昨夜开始就几乎没说过话的天才工程师，此刻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没有理会周围的颓丧气氛，而是径直走向那台瘫痪的挖掘机，像一头偏执的孤狼，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那道致命的伤口。

他的目光从断裂的主销轴，移动到沉重的动臂，再到那庞大的履带与机身。

他时而蹲下，用手指触摸着冰冷的钢铁；时而又站得笔直，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他的视线已经穿透了物质的表象，在另一个维度进行着疯狂的计算。

钱卫东缩在吉普车旁，看着这个状若疯魔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颤抖着对江卫国说：“江厂长……算了吧……真的，我们认栽吧。现在停手，我回去想办法周旋，就说……就说机器是运出来之后才坏的，我们还有机会……”

江卫国没有理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路承舟的身上。

他看到路承舟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痛苦、狂热与顿悟的奇异神情。

突然，路承舟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冲到江卫国面前。

“不够！”

他嘶哑地吼道，双眼因为极致的亢奋而亮得吓人，“光有意志力，不够！”

江卫国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我们需要工具！我们需要一台能够创造工具的工具！”

路承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要抓住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灵感，“我们没有锻炉，没有车床，没有淬火设备！但我们有这个！”

他猛地指向那台瘫痪的挖掘机。

“它虽然死了，但它的尸体，就是我们最好的材料！它的液压系统还能用，它的引擎还能提供动力，它的履带底盘，就是最稳定的平台！”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疯言疯语惊得目瞪口呆。

钱卫东更是吓得连连后退：“你……你想干什么？你还想拆了它？”

路承舟根本没有看他，他的眼中只有江卫国，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描绘着他脑海中那幅疯狂的蓝图。

“我们可以用它的液压泵提供压力，制造一个简易的液压机！用它的引擎带动飞轮，做成一个动力源！我们把废弃的钢轨磨尖，就能得到最原始的刀头！我们拆掉其他机器上没用的齿轮和轴承，就能组装出最简陋的传动系统！”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炽烈。

“我们可以用废铜烂铁，用人力和智慧，就在这片废墟上，从零开始，造一台我们自己的机器！一台结构最简单、精度最粗糙，但却能用的……洪荒车床！”

“然后，”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说出了最终的目的，“我们就用这台我们亲手造出来的机器，去为‘功勋五四’，造一颗新的心脏！”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路承舟。

他们听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但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这个疯子，这个天才工程师，他要在没有工厂、没有设备、一无所有的绝境里，先造出一台能造零件的机器，然后再用这台机器，去修复那台瘫痪的挖掘机。

这不是计划。

这是神话。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疯了……他绝对是疯了……”

“造机器的机器？拿什么造？用手搓吗？”

“这比用铁锹挖地还不靠谱！”

怀疑、嘲讽、无法理解的惊愕，瞬间淹没了路承舟。

他的蓝图太过惊世骇俗，已经超出了这些朴实的工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然而，江卫国没有怀疑。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属于创造者的光芒，他知道，路承舟没有疯。

恰恰相反，在所有人都被绝望击垮的时候，只有他，找到了那条唯一可能通往生天的、最疯狂的道路。

江卫国缓缓伸出手，重重地拍在了路承舟的肩膀上。

“好。”

只有一个字。

却重若千钧。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满脸疑虑的工人，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或许听不懂总工程师的计划，但你们要记住一件事。”

“两天前，他说能修好这台废铁，你们不信，但他做到了。”

“一天前，他说能撬开那片岩石，你们不信，他也做到了。”

“今天，”

江卫国环视全场，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他要带领我们，在这片荒地上，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我，信他。”

“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

他猛地一顿，声如惊雷。

“你们，跟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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