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崩溃
车队驶入团部大院时,已是傍晚。
高原的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壮烈的橘红,与白日的凛冽相比,添了一份悲壮的暖意,却更衬得人心萧索。
车刚停稳,李念军便推开车门,虚弱的身体因高原反应和巨大悲痛而踉跄了一下。
刘光天赶忙扶住她。
但她站稳后的第一句话,清晰而固执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雷团长,他在哪?我要见他。”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迎上来的雷大壮,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这不是商量,是宣告。
雷大壮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理解这种心情,但更清楚现实的残酷。
他喉结滚动,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念军同志,你一路辛苦,先休息一下……刘董事长,高原反应不是小事,让孩子先吸点氧,缓一缓……”
“我不需要休息!”
李念军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强硬,
“我现在就要见他!求你,带我去见他!”
刘光天看着女儿的状态,心疼万分,也试图劝阻:
“念军,听话!我们先安顿下来,你这样身体会垮的!”
“爸!”
李念军猛地转向父亲,积蓄了许久的悲痛、路途的艰辛、以及即将面对最终现实的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我千里迢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能看他最后一眼!”
“你们让我休息?”
“我闭上眼睛就是他!”
“我怎么能休息?!”
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雷大壮看着这个濒临崩溃却异常执拗的姑娘,知道任何安抚和拖延都是徒劳。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位钢铁般的团长,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
他声音沙哑,
“我带你去。但……你要有心理准备。”
夕阳的余晖下,操场上那座临时搭设的灵堂已然肃立。
黑纱与白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正中央悬挂着雷铮的遗像——那张穿着军装、年轻英俊、带着一丝笑意的脸,
此刻被放大,静静地凝视着这片他守护的高原。
灵堂内,鲜花翠柏环绕,一副棺椁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上面覆盖着鲜艳的党旗。
一切,都已为明天的盛大告别准备就绪。
而这庄严肃穆的景象,比任何简陋的停尸间都更具视觉和心灵的冲击力。
李念军的脚步在踏入灵堂的那一刻猛地顿住。
她看到了照片,看到了棺椁。
她想象中的惨烈,与眼前这被精心抚平、被崇高荣誉所包裹的死亡景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没有哭喊,只是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棺椁前。
棺盖是开着的,用于明天的遗体告别。
雷铮穿着笔挺的军常服,安静地躺在里面,面容经过细致的整理,
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那脸色是毫无生气的蜡黄与苍白。
她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脸颊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最终,只是轻轻地、轻轻地落在了冰凉的棺木边缘。
“我来了……”她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蕴含着整个世界的重量,“雷铮……你等等我……”
这一刻,所有强装的坚强彻底瓦解。
她没有扑上去
而是顺着棺椁缓缓滑跪在地上
额头抵着冰冷的木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像受伤的幼兽,充满了绝望。
她终于见到了他,却是在这样一个标志着永诀的场合。
刘光天和雷大壮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两个男人,两个父亲,都红了眼眶,沉默地守护着这场心碎的、提前到来的诀别。
良久,雷大壮上前一步,他的影子在灵堂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他没有试图去搀扶李念军,只是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
“念军同志,天黑了,高原上风硬。先回招待所吧……他还有一些东西,要交给你。”
这句话像一根细线,将几乎沉溺在悲痛中的李念军稍稍拉回现实。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雷大壮,眼神里有一种茫然的空洞。
刘光天趁机上前,轻轻扶起女儿。
李念军没有反抗,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棺椁中那张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任由父亲搀扶着,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跟着雷大壮走向招待所。
招待所的房间里,灯光比灵堂柔和,却更显压抑。
雷大壮捧出那个深色的木匣,动作郑重地仿佛捧着千钧重担。
他将木匣轻轻放在桌上。
“念军同志,
”雷大壮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用上了正式的称呼,却包含着一位父亲最深的痛楚
“这是……雷铮留下的全部东西。
组织上清理完战场后送回来的。
我想,应该交给你。”
李念军的手颤抖着,伸向那个木匣。
她打开盒盖。
最上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常服,肩章上的星徽依旧闪亮。
下面,是一套被撕破、浸染着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血迹的作训服。
血腥味混合着高原尘土的气息,瞬间弥漫在空气中,残酷地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
李念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她强忍着眩晕,轻轻拨开军装,在匣底,那封染血的信。
信封上,“鹏城医院,李念军同志 亲启”的字迹被血迹晕开,变得模糊。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信纸,展开。
信纸上的血迹比想象中更大,几乎浸透了半张纸。
这封信,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最后话语。
简单,直白,却重如千钧。
“他说过……他会回来……”李念军喃喃自语,指尖轻柔地、近乎贪婪地抚过那些被血凝固的笔划,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书写时的温度。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信纸上,与那干涸的血迹融在一起。
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种压抑的、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悲恸,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碎。
就在这时,刘光天伸手按住了桌上的木匣,仿佛想借此按住女儿即将崩溃的情绪。
他将木匣拿到自己身边,转向雷大壮,
声音低沉而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雷团长,这些衣服……请您自己留着作纪念吧。
念军承受不起,我们这次来,只是作为朋友送他最后一程。”
话音未落,一旁失魂落魄的李念军却像被瞬间点燃,猛地抬起头。
“不……”
她声音嘶哑,眼神里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还给我!把他的东西……还给我!”
她死死盯住那个木匣,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以他未婚妻的身份,为他守灵!”
“你怕是疯了吧!”
“未婚妻”三个字像针一样刺破了刘光天最后的理智。
惊怒交加之下,他扬手——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李念军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
李念军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十七年来从未对她说过重话的父亲。
刘光天的手僵在半空,自己也愣住了,掌心的灼热感让他猛然清醒。
短暂的死寂后,他收回微微颤抖的手,
强压下眼中翻涌的痛心与懊悔,
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语气斩断所有挣扎:
“李念军,你要是再这样不清醒,我立刻送你回港岛。”
雷大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 下。
他瞬间读懂了刘光天那记耳光背后,
藏着一位父亲眼见女儿要纵身跳下深渊时,
最本能的拉扯与恐慌。
这位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团长,
此刻却陷入了两难的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从刘光天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匣。
这个动作,既是对刘光天态度的理解,也是对这场失控争执的终结。
“东西……我先保管。”
他声音沙哑,目光在李念军红肿的脸颊和刘光天紧绷的脸上短暂停留
“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二位,请一定保重,早点休息。”
说罢,他抱着儿子的遗物,转身大步离开。
那背影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与孤独。
他将空间留给了这对被悲痛撕裂的父女,也把最终的和解,交给了时间与他们自己。
房门在雷大壮身后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那记耳光的余响仿佛还凝固在空气中。
李念军依旧捂着脸,低着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绝望
而是掺杂了震惊、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刘光天颓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仿佛不认识它一般。
十七年来,他把她捧在手心,何曾动过她一根指头。
良久,是刘光天先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沙哑,
之前的强硬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父亲的无奈与心痛:
“念军……爸爸……不是不让你念着他。”
他抬起头道:
“我是怕啊!
怕你一头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你还这么年轻,后面的路那么长,你让爸爸怎么放心得下?”
李念军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恐慌和深不见底的爱。
那股决绝的冲动,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慢慢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哀。
“爸……”
她终于开口,声音哽咽,
“我明白……可我这里,”
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
“疼啊……”
“就像被活生生挖掉了一块……”
“没有他,后面的路,我怎么走……”
她不再激烈地争夺“未婚妻”的名分,而是在父亲面前,赤裸地展示自己脆弱破碎的内心。
刘光天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不再是最初的支撑,而是带着歉疚、理解和一种沉重的接纳。
他轻拍着她的背,像她小时候做了噩梦那样。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他叹息道,“明天,我们去风风光光地送他。送他最后一程。”
这一夜,父女之间那堵因观念差异而竖起的冰墙
在痛苦的碰撞和无奈的泪水下
终于开始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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