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转移注意力

“笑的人，是在把故事装进去，装进去，就会拿出来用，将来有人遇难，他会想起这一段的笑，想起一段规矩，心就不会散。”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编讲义。”

他把手伸到案底，抽出一张已经写好的提纲，上头是十几条短句，每条后面都空了三行。他把纸推给宗泽。

“国子监、各坊学社、书院的先生，各取一条，写短讲义。题目就叫《悟空十讲》。每讲一页，后头留空给孩子写字。写字的同时把话写进心里。”

宗泽接了纸，点头，“这叫把书变成法。”

“还早。现在只是把火点起来。”

他顿了顿，又把笔拿起来，添了两句，“瓦舍讲书的台口要定一条，凡讲到天宫时，必须把这句讲清楚。天宫不怕闹，怕的是规矩不明。讲错了，罚三日不上台。再有，书局那边每卖一百册，抽五册给坊学，印在账上。”

“是。”

第三轮印刷开张之前，于掌柜跑进宫里报了一件意外的喜事，“圣上，北边的商队也要书，说要带回乡里去讲。”

“给他们。官刻本少给，平民本多给。顺路让他们带一包折页，多发在路上。钱放宽一点，回头算账记入外行。”

“遵旨。”

书，开始出京。出京那天，他站在城楼上，看着那几辆车从东华门出去，车上的书口用帘子盖着，帘角露出一点蓝印，车夫鞭子没落，马已经走。

车后跟着几个年轻的评话人，肩上背着醒木，腰里挎着小鼓。

傍晚的风从御花园里穿过，桂香压着潮气，沿着廊檐慢慢推进来。殿中灯未尽明，影子把几卷图册分成深浅两色。

赵桓立在案后，指尖停在灯楼的红点上，眉心收着，背线笔直，杀伐的气息在光影里时隐时现。

史芸在阶下站了一会，才上前。她看他这副样子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些天他总在图上来回打量，眼底像被刀锋擦过。她伸手把一角卷宗压平，抬眼的时候，担忧没遮住。

“你又盯着泉州看了很久。”

他应了一声，目光还在图上漂，像把最后一粒砂砾也要捻平。她侧身与他并肩，看见那几处小小的标记，心口像被细细一拧。吴诗雨在那边，梁红雨在那边，岳飞的先遣营已经沿线潜下去，海上与内河正收网。越是知道细节，越是难以心安。

“你眉眼里有风。”她低声，“也有刀。”

“风在外头，刀也在外头。”他缓了缓声音，把那一点锋利压下去，“屋里该是暖的。”

他终于把笔搁下，转过身来，伸臂把人揽进怀里。她的肩骨轻，落在他掌臂里正好。她没说话，只靠近一点，耳边是他胸腔稳稳的声响。

“我看得见你在担心。”他俯身，在她发顶停了一息，“也知道你不愿把这个担心说出来。”

“我怕你更累。”她的声音更轻，像是怕惊动窗外那点风，“诗雨在海口，前线的人在海上。你这几夜都未曾睡足。”

“我不累。”他摇头，“我只是把事情摆在该摆的位置。”

他收紧了拥着她的手，像把她这一份碎掉的心替她拼好。外头风在树影里跑，灯火从屏风边缘掠过，他把喉间那口气往下按，压得很稳。

“网已经张好。”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灯号换了，鼓点换了，路口换了。海上三环，岸上四锁，内河的舌头都收住了。该落的小钩子落到位，该留的空留了缝。再动几步，所有作恶的，全在网里。”

“诗雨会平安回来。”他又补了一句，像在她心里盖了一个印。

她抬眼看他，眸光亮了一瞬，又慢慢安下来。她明白他向来不会夸口，尤其在这种时候。他说会到的事，多半就会到。

“我信你。”她点头，“只是心里总是有一丝牵挂。”

“我知道。”他松了口气，笑意很薄，却是真，“我给你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说着，伸手从案下抽出一只竹夹，夹口松开，里面一叠纸露出边角。纸面上墨痕未全干，字一行一行站得齐，间或有两幅线描小图，猴子的眼睛被几笔点出灵气。他把竹夹推到她手里。

“最新写的，第四回到第六回。”他道，“请贤妃娘娘审稿。”

她没忍住笑，眼里那点阴影像被风一吹散。她接过竹夹，指腹从纸边掠过，触感细腻。她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像接下一封军令。

“我审。我今天心不静，你就让我拿着这个静下来。”

她在窗下坐好，把第一张纸展开。灯光斜斜落在纸面上，字影在格线里轻轻晃。她读得很慢，像把每一个句子都放在心上衡量。赵桓站在一旁，看她眉峰随字意轻动，一会儿笑，一会儿蹙，一会儿又把笑压住，像怕惊动故事里的人。

“猴子在云里翻得太欢。”她读到一处，抬眼，“这句写得很俏。”

“俏一点好。”他在旁替她翻页，“孩子爱听，大人也不烦。”

“但是这里。”她指到一行，“这几句说闹归闹，闹完要收，我觉得很好，可是不是还可以更紧一点。”

“你说。”

“你加一句，师门是梯，不是墙。”她抬头，“读完以后让人记住。闹是闹，心里还是明白自己脚下踩的踏步。”

“记下。”他笑意更真，把她的话在心里再过一遍，“你这句好，收得住。”

她继续往下读，读到天宫那段，手指不知不觉按紧了些。她不是为故事里的天将紧，是为故事外的海风紧。她看了他一眼，把那一点紧都压回文字里。

“你这段写天宫的法度，不硬，不冷。”她轻声，“我喜欢。”

“看的人要喜欢，心才肯往里走。”

他把一只小软垫拿来，放在她腰后。她靠着，身子松了些。她翻页的速度渐渐稳下来，眉眼也跟着软。屋里只剩纸的沙沙声与远处更楼的叮当，像有人在给夜色理线。

“这句好笑。”她忽然笑出声，“猴子吃苦的时候，还要嘴上占一点便宜。”

“占一点好。”他也笑，“占太多就打他。”

“谁打。”她挑眉。

“师父打，规矩打。”他看着她，“你也可以打。”

“那我可舍不得。”她把纸往上提了提，“我只在边上敲一下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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