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净海行动

纸上的每一个名讳都像在拿指节敲他的桌面。

他把纸合拢，又展开，合拢，再展开。第三次展开，他目光已冷静到极点，像一块打磨到无暇的铁。

他开口，声音很低，“传朕旨，枢密、三省、中书、御营，今夜入直。”

内侍应声而去。钟磬相闻，夜里的一层影子跟着起身。林中的风没能进来，御书房的门一扇扇开，脚步声分明。宗泽先至，须发斑白，目光如刀。枢密的使臣、中书的参议、御营的将佐依次入内，屏息而立。

赵桓抬手，指尖落在案上的薄纸，“泉州急报。”

宗泽上前一步，拱手。他目光落在纸上，略一停顿，再抬起看向赵桓，眼中光芒沉稳。其余诸人未敢近视，眼神却被那两字勾住了魂。

赵桓把纸缓缓推到桌沿，让每个人都能看见，又让他们看不全，只看得到那些足以让人寒毛直竖的字眼。他开口，字字落在木案上。

“地方官僚，海商，水盗，合而为一。市舶司中人名在列，灯号、锚地、礼账、护行规矩皆有证。官船被劫，劫在他们的规矩之外。”

“吴诗雨所辖女子纺织之货，被人暗中掣肘，梁红雨护行遇阻。此刻若是不刹，东南海面便成别人的法度。”

御书房一瞬静到极点，静里透出刀刃的冷。有人倒吸一口气，手指在袖中攥紧。宗泽低头，声音沉沉，“罪证如此，陛下意下如何。”

赵桓抬眼，眼里有火，火把灯焰压得更小了些，“净海。”

两个字落地，屋里像被海潮拍了一下。宗泽眼中闪过一线光，随即拱手。

“请陛下示下。”

赵桓站起，走到地图前。墙上的东南海图用朱墨描过疆界，岸线像一条伏着的龙，海面密密写着灯、礁、湾、港的名字。朱门湾、将军礁、小月门、青榄洲，纸上的字与急报里的字对上了位。

他伸出一根细竹指示，落在浙东，落在福州，落在泉州，落在外弯。他的声音平整，简洁，像把一块块棋子推到该在的位置。

“净海行动，代号既定。公开名义，东南沿海秋季巡防。一月之内，枢密院以巡防为名，秘密调御营精锐南下，由一位智勇双全之将为陆路总领，自浙东入闽北，分三路包围泉州。”

“一路由婺州入处州，经松溪至建阳，压住北路。一路由信州入延平，拿下关隘，封住府城北西。一路沿海岸线自台州过温、福之界，压住沿海要津。三路合围，交点在洛阳桥以北三十里。”

他把竹指一横，落在海面。

“水上，启用大宋最精锐水师，自海面三重封锁。外线自澎湖口起至外弯，截断远来船。中线围泉州外海三湾，朱门湾、小月门、将军礁为点，夜灯换号，改以朝廷信旗为准。”

“内线由内港把口，封小舌港与洛阳桥下水道。海上封锁之名义亦为巡防。封锁时限，三旬。”

宗泽点头，沉声道，“陆路总领何人，水上何人。”

赵桓目光沉稳，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岳飞的军已在荆湖之间出没，气锋正锐，行军整饬，智勇兼备。

韩世忠的水师自来精强，黄天荡之勇，天下皆知，梁红雨是其妻，此刻人在泉州，内外呼应更为妥帖。纸面上他说得极简，心里的算盘却把每一颗棋都掂量过。

他开口，“陆路总领，岳飞。水上封锁，韩世忠。枢密院即刻拟文，两道暗令今夜发出，明日午刻前不得迟误。”

屋里有人动了一下，像是惊，又像是服。岳飞二字一出，气势就落了根。韩世忠二字紧接着，海上的气也定了。

宗泽拱手，低声，“遵旨。”

赵桓收回目光，落到纸上的名讳。王景宣、卢震、薛惟清、杨六、马咸宁、罗四海。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是一层层的关系网，拉出来的时候，必须干净，必须一刀不乱。

他再开口，语速略慢，让每一个字都被记住。

“净海不是一场赌气的官司，是一场手术。刀先落在谁身上，要再三斟酌。市舶司提举王景宣，副使卢震，判官薛惟清，库掌杨六，巡海都指挥使马咸宁，把总罗四海，这些人名先按住，不惊动。”

“岳飞入闽，先封三处关隘，点住绵针，不露血。韩世忠海封时，暗换灯号，用朝廷信旗。凡挂林家旗者，不即拿下，先暗记，待陆海合击时一并收网。”

宗泽应声，中书参议也沉声记下。御营的将佐抬头，眼中光芒一点点聚拢。

赵桓把竹指移到泉州城上，指尖在洛阳桥边轻点了一下。

“城内已有人。吴诗雨在，梁红雨在。吴诗雨有纸，有人，有货。她受阻，是因为规矩在海上。现在，把规矩拿回来。”

“梁红雨懂水上之礼，懂鼓与旗。韩世忠到外弯之后，以灯语与鼓点与梁红雨联络，暗改沿海灯区之信号。自此夜起，市舶司旧灯作废，沿海行船只认新号。老号若不换，按匪论处。”

枢密使臣抬头，声音里有几分担忧，“陛下，沿海商路骤然改号，市面怕要惊。”

赵桓转过脸，眼神极淡，淡里有锋。

“所以名义是巡防。先由三司放风，称今年秋潮早，海上行旅须谨慎，水师将做例行巡检，旧灯可能临时改调。再由市舶司发一纸告示，称为避免海盗假灯混淆，短期内调整灯号。”

“各大商号同时放出消息，说新号更严，护行更稳。让他们以为朝廷为商而改。商人要的是稳，只要你能给他一个看得见的稳，他就不会问背后有多大的手。”

他顿了顿，又道，“御史台密拟弹章，案由先定，词锋先备，名单先起。等网一收，弹章同时入中书，给天下一个交代。钱谷司准备抄没之法，接收之簿，护押之卒。”

“盐铁司准备接盘女子纺织之行，吴诗雨开路，朝廷接税，不许中断。一切看起来，要像从容的调整，不是大难临头。明里是巡防，暗里是手术。手术要干净，伤口要缝好。”

宗泽听到这里，低笑一声，笑意里是赞。他拱手“陛下深谋远虑，老臣受教。”

有人开口，试探，“陛下，林家在泉州根深蒂固，若一举拔，恐当地民心震荡。”

赵桓摇头，目光很静，“拔树不是连根拔起，而是剪枝砍干，留活土。林家之下的手脚，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去。掌舵者，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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