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坦诚


“廊下东侧第二根柱子后。”慧能把讲堂的走向在桌上拿指关节比了比,“那儿不遮,声音不用抬,往前走两步再开口。你身边的人只留一个,另一个退到水缸旁边。两人之间不要看眼色,不要递手势,像普通乡人来听一场一样。”

“当众的话,怎么起头。”万安继续问,“直接谢,还是先认理,再谢。”

“先认理,再谢。”慧能一字一顿,“你先把稳这个字摆出来,再用一两件看得见的事给大家打个样。比如老人先坐,孩子不挤,粥棚的火不旺不弱,库房的账有条有理。说完再谢。整段不要超过十句。”

“十句之内。”万安笑,“我一向话多,但今天少说才是正经。”

“还有一点,不必夸到人。”慧能提醒,“夸在事上。你要夸,就夸规矩好、路子直、安排细。别夸人多能,别夸名头,别夸寺名。大家听懂了,自然把功劳给到对的人,不用你去点。”

“好。”万安把这几条全收进脑子,“我也不带礼,不递名帖,不求私下见。堂前一句话,廊侧一盏茶。说够就收。”

“这样最稳。”慧能又收回一点笑,“我把引荐放在那句夸之后的半柱香内。你说完,众人应了,我往前一步,把两边的距离往近里扣半寸。茶就在廊侧一张桌上,门不关。旁边放水,放凳,不挡路。三句话之外,我不添字。”

“三教司那头,人眼尖嘴也尖。”他压低声音,“他们最爱从不合处挑刺。我们不留不合处。他们要看,就看明处。他们要记,就记规矩。谁都知道你谨慎,这种谨慎不是躲,是把每一步走给人看。”

“我本愿意把每一步放在明处。”万安点头,“我也知道,风越大,越要明白。今日我来的心思不杂。求的不是交情,是门道。”

“有一句话,我提前送你。”慧能端起茶盏,轻轻碰了一下案角,“你当众说话的时候,别用高深的词。用街口的话,大家听得懂,记得住。说大话容易落空,说实话容易落地。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能拿去做。这样一来,夸也像做事,而不是表演。”

“听你的。”万安笑,“我把话写在心里,不写在脸上。”

屋外的钟又轻轻敲了两声,讲堂那边的人声渐起,脚步往一个方向缓缓聚拢。廊下有风从水面上滑过,带起一层细微的凉意。万安站起来,把衣襟拢好,朝慧能拱手。

“多谢你把话说在前头。”

“彼此。”慧能回礼,“你按这几样走,后面就都顺了。记住,先听,后说。说完我引。见不见在其次,先把明处站稳了,别让人记住的是你们偷偷摸摸。”

“记住了。”万安收了笑,眼神更平,“我不藏,不演,不抢。话只说在事上,刀放回鞘里。”

“还有。”慧能又想起一条,“你身边的人若有人忍不住要伸手去做些多余的事,直接扣住,别给他们面子。这两天有人爱找薄软处下手,拿眼睛去摁。你的人清爽,就算被看,也看不出水。”

“我这边的人,规矩在前。”万安把最后一丝可能的火气压下去,“我会事先再叮嘱一遍。不开口,不递纸,不贴标签。只看,不搅。”

两人相对一笑,笑意都不外放。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场要的是稳,不是漂亮。漂亮的东西多半脆,稳的东西才耐看。门外人声渐密,按着寺里的节奏,像潮水一样往讲堂方向缓缓推进。万安退了半步,低声道。

“我去东侧第二根柱子后站着。”

“去吧。”慧能点头,“钟一落,你就把呼吸压下来。到你说话的时候,我会用眼神点你一下。别早,别晚。”

他把门推开,早风一下子把室内的茶香往外拨了拨。万安跨出门槛,步子不急不缓,走到廊下时顺手整了整衣角。

他没带香盒,也没带那种一眼就能看出贵重的东西。他把自己藏进普通人的起伏里,像一粒不起眼的沙,随潮水去,随潮水回。

东侧第二根柱子后,地面擦得干净,石缝里没有多余的草根。他站定,侧身,目光斜出一点,看见的是讲堂的半边与廊下的一线。

他按着胸口的节拍,心里把待会儿的几句短话过了一遍,删掉了两个漂亮词,留下四个实字。那些词放在舌尖,像一枚枚质地结实的小钉子,随时可以按下去,却绝不扎人。

他没有回头。身后那名随从自然地往水缸旁挪开一步,另一名远远站在廊脚,不动,不看。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长,安安静静落在地上。

风把经幡吹起一点点角,落下时又贴回墙面,像一张不会起皱的纸。

寺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粥棚那边有人把柴再往里推了一拳,学舍先生清点了一遍孩子的竹牌,库房的人把两只备用水缸的塞子重新按实。

经房的小沙弥从门口走过,抱着一摞小木牌,上面写着三行规矩。他停在水缸前抿了一口水,抬眼,正好对上万安的目光,小沙弥冲他点了点头,又飞快地走开。

廊下的风把人头顶的热气压得匀匀的,光从松梢里漏下来,落在人群的肩背上,像一层很薄很薄的亮粉。万安心里很清楚,接下来每一步都已经摆在纸上。

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最合适的时辰,站起来,把那几句短话稳稳地说完。说在事上,说给众人听,说得直,说得明。至于见不见,谈不谈,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流程走在前头,人就不乱。

他把手指放松,轻轻压在木柱的边角上,指腹触到木纹的细腻,像是在确认一件事情的质地。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按灭又点亮的那盏灯,心里生出一种近乎笃定的安稳。

灯不必明亮,但绝不能忽明忽暗。该亮的时候亮,该灭的时候灭。就像今天这场,他来得早,站得稳,话说得短。

廊那头传来一小阵脚步声,是寺里的人在最后梳理队形。有人从他面前走过,带着干净的草木香。他看了一眼,不识,便也不记。今日他只记流程,只记位置,只记那几句要说的字。其余的,都是风。

他把呼吸再压下一点,心里那根线绷住,却不紧。眼神落到前方,像一把握在手里的尺子。尺子不量别人,先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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