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有的是时间
“林家这几年被风吹过,没倒,反而把账做得更厚。他们手里的赔付与时效模型,可能比外面想的完善。”
“一个商行如果把赔付机制真正做到了纸上有章、仓里有钱、事发有回应,它敢托底,不完全是拍胸脯,是用钱砌的胆。换句话说,他把能赔的、该赔的、赔到什么程度,都算过一遍了。”
魏庄一下坐直,眼睛亮了:“这倒是。他今天那句你骂我可以,赔我该赔的也一定赔,不是顺嘴,像是一句拿出去用过的口号。若真如此,那林家的底是钱,是机制,是一整套能活着的算法。”
“对。”贾仲衡轻轻点头,“钱是底,也是枷锁。你有底,你就敢多走一步。可这条解释只能解释一半。另半截仍旧绕不过那一句自信。钱再多,官船出事的当口,理应先收口。今天这股不慌,背后怕还有别的。”
他抬眼看窗,海风在窗纸上压出一块白,像一只手掌按住,又松开。
“我们这趟南下,本就不是打一枪就走。三成试水,说到底,是拿时间换信息。你说他说得过满也好,你说他心里有数也好,都不妨我们慢点走。”
魏庄笑了,笑意这回真到了眼底:“有的是时间。港口的旗不会明天就换,灯楼也不会今晚就倒。”
“我们在客栈住得起,银子也不是烧着花的。就按主家的老法子,先看、再问、再核。林家要见的人,等他那张纸到了再说。我们这边,先把港上这几天的风口摸清。”
他把自己的小册子又翻回第一页,提笔写下几行,念给主家听。
“查茶棚的口风,看看市舶司的更点有没有变化,谁在传,怎么传。盯两家老牙行的价,看看有没有临时抬价或压价的异动,和林家有没有联动。”
“问两家客栈的老通事,打听林家往年出海的时辰表,看他们是不是每次都敢顶风走。四,留心军营那边的动静,不去问,只看旗和号,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练新的灯旗法。”
他写完,抬头笑:“还要补吗。”
“补两条。”贾仲衡道,“走一趟码头,看链闸有没有落、锚位有没有换,打听谁家的快船在试线。把我们这边的货先按分装的法子准备,瓷与绢分格、票据分开、看货与账房不同行。不管合不合作,先把自己的路稳好。”
魏庄飞快记下,收笔时露出少年得意时的那点锋芒。
“主家放心。我去走外口,你在里头坐镇。林家的纸来不来都不急,我们先按自己的节奏走。”
“去吧。”贾仲衡点头,又把他喊住,“别急。先吃口茶,脚底有劲。出门记得把鞋底擦一下,这两天巷子滑。”
“得嘞。”魏庄笑着应,端起茶盏一口压下去,站起时动作干脆。
门开又合,脚步声沿着木梯下去,很快没了。屋里只剩下风声和灯影。
贾仲衡起身,把窗推开一条缝,海气更重了些,带着不明显的湿冷。他立在窗前,看着远处灯楼的光在雾里一闪一闪,像是有人在海面上抖着一串小铃。
他把窗关好,回到案前,重新把林彬那几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每个字都不算虚,每个字又像压了分寸。
那一句不会出这种岔子,像在黑纸上多按下去的一滴墨,怎么都淡不下去。
他把手伸到灯下,掌纹像一条条浅浅的路。身为商人的直觉在这一刻没有叫嚣,只像一只老猫在铺上团了团,尾巴不动,眼睛没合,随时准备弹起来。
这座城正在收紧与放松之间找平衡。旗正,灯正,人也正,声音里却还带一丝不肯散的紧。有人在纸上写规矩,有人在海上放链闸,也有人把话说得圆又硬。
贾仲衡不急,他知道做买卖的最硬一层,其实就是时间。把时间拉长,许多话自己会露破绽。
楼下传来掌柜压低的笑声,像在跟客人讲笑话。笑声隔着楼板传上来,变得很轻。贾仲衡把衣襟拢好,坐回椅子,把今日的见闻也摁进自己的册子。
最后一行,他写下两句短话,字不大,却写得极正:林家自信过头,必有由头。由头未明,不动声色。
他收了笔,把册子合上,放到手边。灯火跳了一跳,又稳住了。外头的风穿巷而过,卷着几声狗叫与远处的号角。夜色里,净路那边的光亮一串串往外延,像有人把细绳一根根拴在海上。
夜更又换了一轮。魏庄脚步轻快地从巷口回来,把门轻轻一推,探头进来,笑意藏不住。
“主家,外头的海风大了,不过人都挺安分。茶棚里已经有人在传市舶司今晚要暗查码头,有几家小行把价往回收了半分。林家那边没有动静,客栈的通事说他们这两天只进不出,像在等什么。我觉得更有意思了。”
“有意思就对了。”贾仲衡抬眼,神色如常,“明天起,按你写的六条分开做。林家的纸,等着。那句自信,先放在心口。我们有的是时间。”
魏庄点头,把门关好,灯下两人各忙各的,没有再多说。屋里的静,像一块被揉平的布,贴在桌面上不起皱。
半夜过去一半,灯还亮着。风从窗缝里打进来,吹动案上的页角,发出沙沙的声响。楼外巷子里偶有脚步,停一停又走远。海面的铃声隔着黑暗敲过来,细而准,像在给这座城一下一下校时。
第二更前,贾仲衡把册子再翻开一次,又看了那一行字。他把手掌压在页上,轻轻点了一下,像是在心里落印。
“有的是时间。”他低声重复,目光沉着,“答案不急着给。等它自己出来。”
窗外的灯楼换了一盏新的油,光亮更稳。夜风也像乏了,变得柔软。两人各自收拾妥当,灭了二号灯,留一盏小的。屋里重新安静下去,只剩下海与城在远处互相答话的声音。
这一夜到天将亮前,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越是没有发生,越像有人在暗处把线拉紧了半分。等线再紧一点,藏着的结就会露出来。
两人都不慌,像两个在岸边蹲着看潮的人,知道水会涨,也知道水一定会落。他们有的是时间去等那一刻。
夜里风声歇下去,海口只剩灯楼的灯在水面上排成一串。第二天一早,林彬把昨夜写好的纸从盖碗下取出,揣在袖里,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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