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是要赚钱
厅中一瞬静得像落针,纸面上的油墨尚未干透,散着淡淡的味道。
吴诗雨把指尖从图纸边缘移开,抬眼,目光澄明,语气却收得极直,“林家主,你这一套净路护行共保黑名的法子,听着周全。可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想把大宋的出口生意做成你林家的独门生意。”
林杞微微一愣,随即笑起,笑意收敛得很快,像浪头没拍上堤就自行退了。他拱手,语速不急不缓。
“娘娘若要林家垄断,林家不敢。若说与朝廷争利,林家更不敢。我们是吃海的,最怕逆风。今日来献的是路与法,不是要独占。”
“净路是把泥水分出来,护行是把风险摊出去,共保是把赔付先立起来,黑名是把坏牙行隔出去。若能立个样,朝廷有章,女坊有序,商人有活,我们以为是三方得利。”
吴诗雨静静看他,眼底没有轻易表态的暖色。她伸手把那张油纸海图推回去半寸,语气平平。
“我奉陛下命来泉州,职分是理女坊、通布引、督出海。你说的这些,讲理,也讲利,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她停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像把桌上无形的算盘拨到众人眼前。
“更何况,朝廷自己做海外贸易,目的不是好看,是要赚钱。钱不是进谁的箱,是进国库。宋金的仗没完,西北要粮,江淮要船,弓弩甲料天天吃银子。每一枚铜钱,都得摁在刀口上用。”
她把话锋转直,带出不加粉饰的冷硬。
“能亲自做的,朝廷就不会麻烦别人。能自己跑的路,女坊与市舶就自己跑。你说千分之二护行费,你说共保先赔,这些在商场上都讲得通。放到朝廷账上,就是费用,就是外流。能不出,就不出。能自己建,就自己建。”
梁红玉一直没说话,此刻往前半步,目光沉稳,像把风口牢牢挡在门外。
“林家主,你的黑名单,我看了。你用来规避风险是好事。可这东西到了商帮手里,转眼能变成一把刀。今天砍坏牙行,明天会不会砍不听号令的织户。”
“共保箱你说每月揭账,那揭的是你们合股的账,还是把该赔的账绕出去只亮个皮面。我在军营看过太多先赔后追最后变成先拖后忘。”
她把视线落回吴诗雨,收了锋芒,“娘子要立规,就得先把所有能绕开人的道都写死,剩下的才交给人。”
吴诗雨点头,接着把话挑明,“我理解你。你不是来要特权,你要的是配额与规则。可惜,配额这两字,本身就是门脸。谁多谁少,谁先谁后,谁把手伸进来,谁把手缩回去,人人盯着看。公开,才是唯一的解法。”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句句却像落在石头上,“所以,女坊这条主线,不会与地方商人合股。护行,会走官护。共保,会走官保。”
“净路,会在市舶司内设,对全体航商开放,用公开的门槛挑人,不用暗地的口风留人。你林家的路好,用同一个门槛,你走得进来,就进来。你走不进来,我也不会单独给你开侧门。”
林杞的笑意淡了,神情仍旧恭敬。他把话头尽量往理上引,“娘娘说得有道理。只是官护官保官路,做起来也要时日。眼前订单不能空。”
“我们不是来挤女坊的,是想做个补位。净路先跑起来,省得客商被灰路带走。娘娘不愿给独配,不给。愿意公开门槛,林家就按门槛来。我们只求把三个月的试跑做实,到时候账摊在桌上,娘娘觉得值,就继续;不值,我们退。”
吴诗雨摇头,没有被带着走,“试跑也一样。公开的门,谁来都行。不是你林家来,我就让。也不是你林家不来,我就不让。”
“市舶会出告示,写清楚净账净仓净路的三条红线,写清楚时效目标与赔付比例。谁按,谁上。女坊自己要跑的段,先行优先。女坊自己跑不赢的,再开给外头。顺序,不能反。”
她的目光略略一柔,随即又冷下去。
“你说我们保守,也可以。可我不愿意,在女政刚起的一年里,把命脉交给任何一家商帮。哪怕你今天讲的是规矩,明天规矩上面落了一个人字,事情就变味了。我受不起这个险,朝廷也受不起。”
林杞沉默片刻,又换一个角度,“娘娘若顾虑我们与牙行勾连,可以把签约权握在女坊手里,验收权握在市舶手里,赔付权握在官保手里。”
“我们不碰契约,只负责跑路。护行费我们出,账我们晒,抽查随时来,停牌随时来。我们不要掌舵,只要做桨。”
吴诗雨轻轻摆手,“这话好听,实操里全是缝。你说不碰契约,可你握的是路。你说不要掌舵,可你握的是桨。只要船要靠岸,桨和舵迟早连在一起。你们是老商,能弯能伸,朝廷的制度没站稳前,先不借。”
她把话再压实一层,连余地也不给多,“还有一件事,我要说清楚。你来谈,我愿意听,是尊重你林家的名声。你要做事,我愿意看,是尊重你林家的手艺。”
“但合作这两个字,我今天不说。不是以后不说,是今天不说。眼下女坊要做的是把规则立住,把队伍带出来,把路跑顺,把钱攒齐。外面打仗,里面开支,朝廷一日不能多出一条不必要的支。”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柔了一丝,但那丝柔意并不代表退让,“你若真心想帮,按市舶的公开门槛来。别再为女坊单设新权,别再为林家单求配额。”
“把你们的货做干净,把你们的账做干净,把你们的人做干净。女坊不挡你们,只是不靠你们。”
梁红玉看向林杞,给出最后一句补刀般的提醒,“还有,风口上别往前挤。不是怕你,是怕给你。你要的是利,我们要的是命。利可以明年挣,命只能今年保。”
屋里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外面远处的海像一块巨大的布,风指一拂,层层起落。屋内却像压了一块石,纹丝不动。
林杞低头,指腹在那张油纸边沿轻轻一扣,整个人又恢复成那个在码头上看船板钉子的男人。他知道对面这位女官不是逞强,她是真的把账算到兵甲与粮道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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