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本王不加九锡,便不得称帝?
大年初四。
笼罩了歙州城数日的年节喜庆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街头巷尾,孩童们依旧在追逐嬉闹,偶尔响起的零星爆竹声,像是对这短暂欢愉的最后挽留。
然而,对于歙州官场而言,悠闲的休沐已在今日画上了句号。
安定坊,郡城长史张贺的宅邸。
清晨的微光刚刚透过窗棂,宅院里已经有了动静。
“夫君,今日风大,披上这件大氅吧。”
妻子李氏为他仔细系好领口的带子,又伸手抚平了他官袍上的些微褶皱,眼中满是温柔与不舍。
李氏还是那般丑,地包天,朝天鼻,皮肤黝黑,不过张贺却浑然不觉,面带笑意的看着发妻为他整齐衣衫。
“早饭已经备好了,是你最爱吃的馄饨,里头包了鸡子哩,趁热吃些再走。”
张贺笑着拍了拍妻子的手,温声道:“知道了,辛苦你了。”
他转身弯腰,捏了捏摇篮里小儿子肉嘟嘟的脸蛋,惹得刚刚睡醒的小家伙咯咯直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要他抱。
张贺心中一片温软,胡乱吃了两口馄饨,他便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妻儿,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昂首阔步地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这身官服,是去年年底官府统一发放的,料子厚实,裁剪得体,穿在身上,让张贺感觉自己的腰杆都比往年挺直了几分。
曾几何时,他只是润州城里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每日在故纸堆里消磨时光,全靠妻子养家糊口,看不到任何前路。
是刺史的到来,给了他这样的人施展才华的机会。
马车辚辚,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响清脆而有节奏。
只是,这马车的方向,并非前往府衙所在的官署,而是径直朝着城中心那座越发显得威严的刺史府驶去。
今日,刺史有召。
一路畅通无阻,甚至无需通禀,守卫府门的牙兵在看到马车上张贺的官身标识后,便远远地躬身行礼,让开了道路。
那是混杂着敬畏与崇拜的眼神,发自肺腑,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张贺知道,这份敬畏,并非冲着他个人,而是冲着他背后那个正在改变一切的男人。
当张贺抵达刺史府时,那间宽敞的议事厅内已经到了不少人。
录世参军施怀德、司马吴鹤年、户曹参军徐二两……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皆是歙州六曹以及各要害部门的主官。
此刻,他们正按照各自的官职品阶,分列左右,跪坐在矮桌前。
桌上的铜炉里煨着热气腾腾的煎茶,茶香与淡淡的檀香混合在一起,让这间充满了权力气息的厅堂,多了一丝文雅与暖意。
同僚们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振奋与期待。
“诸位,新年安康!”
张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快步走进厅内,朝着相熟的同僚们团团拱手。
“张长史,新年好啊!”
“吾观张长史红光满面,想来这年节定然过的舒心。”
“……”
张贺说着,来到施怀德下首的矮桌前跪坐。
厅门口人影一晃,一个须发皆白、身形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
正是别驾胡三公。
作为歙州名义上的二把手,又是朝廷宿老,德高望重,厅内众人不敢怠慢,纷纷停止交谈,起身见礼。
“见过胡别驾!”
胡三公一一回礼,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与众人寒暄过后,便在仅次于主位的席位上落座。
他今日的精神头格外好,一双老眼之中,闪烁着矍铄的光芒。
看着满堂朝气蓬勃的同僚,他仿佛看到了歙州,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
不多时,六曹主官以及各要害部门的头脑基本到齐。
法曹参军严正,一个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正襟危坐,仿佛一尊铁律的化身。
仓曹参军张彦,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圆脸长髯,挺着个将军肚,好奇地打量着厅内的梁柱结构,眼中不时闪过思索之色。
这二人皆是胡三公等人举荐,刘靖亲自甄别挑选之人。
厅内的交谈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默契地正襟危坐,目光不时地瞟向后堂的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的期待。
终于,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跳上。
众人立刻停止了所有小动作,齐齐将目光投向入口。
刘靖的身影,出现在议事厅门口。
他身着一袭绯色官袍,那颜色不似正红那般张扬夺目,却更显深沉厚重。
袍服的质地极好,随着他的动作,衣料间只有细微的摩擦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沉稳。
那抹绯色,仿佛是无数权柄与岁月沉淀下来的颜色。
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头戴斗笠、黑布蒙面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身形瘦削,步履间却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正是刘靖如今最为倚重的首席谋士,青阳散人李邺。
“见过刺史!”
以胡三公为首,满厅官员齐齐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汇聚成一股雄浑的声浪,在梁柱间回荡。
“诸位免礼,坐。”
刘靖摆了摆手,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径直走到上首主位坐下,李邺则在他下首的第一个位置落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
待众人重新坐定,刘靖环视一圈,目光从每一位下属的脸上扫过。
从胡三公的激动,到吴鹤年的满足,再到徐二两等中坚力量的昂扬,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没有多余的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召集诸位,乃是本官主政歙州以来的第一次年会。”
“年会”这个词,众人听来有些新奇,但意思却不难理解。
“规矩很简单。”
刘靖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各部曹先总结去岁一年的工作,要讲成绩,也要讲不足。然后,定下新一年的目标。我希望大家畅所言辞,今日这议事厅,不论文武,不分尊卑,只论实绩,只谈方略。”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他们立刻明白,这所谓的“年会”,实际上就等同于朝廷的大朝会,是决定歙州未来一年走向的最高会议!
这不仅仅是一场汇报,更是一场考核,一场对未来的规划!
所有人的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了。
刘靖的目光转向胡三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胡别驾德高望重,便由您起个头,为去岁一年,做个总述吧。”
胡三公闻言,苍老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新的力量,精神猛地一振。
这既是主公对他的尊重,也是对整个歙州士林的肯定。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从宽大的袖兜里,取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册子。
这本册子,他已经反复看过不下数十遍,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让他心潮澎湃。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严的语气,开始宣读。
“启禀主公,去岁一年,在主公治下,我歙州六县,清查隐田、核验黑户、募集流散,新入籍者共计一万三千七百户,口三万一千六百人……”
第一个数字报出,满堂皆惊!
“嘶——”
厅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三万一千六百人!
在座的不少都是歙州的本地人,他们太清楚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了。
歙州在册百姓,拢共才多少?
在短短一年之内,竟然激增了三分之一。
在这人命如草芥,处处都是流民饿殍的乱世,简直难以想象。
徐二两更是激动得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作为户曹参军,这些数字都是从他手中汇总而来的,可此刻从胡别驾口中念出,汇聚成一股洪流,依旧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胡三公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念道,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些许。
“新垦荒田一万两千亩,兴修水利三十二处,官道修葺一百七十里……”
“夏秋两税共征粮……”
一桩桩,一件件,胡三公的声音虽苍老,却中气十足,将一桩桩、一件件的政绩娓娓道来。
这些冰冷的数字,落在厅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声声惊雷。
从民生到财政,从基建到军备,短短一年时间,歙州的变化,堪称天翻地覆。
在座的许多人,只负责其中一摊,平日里埋首于自己的公务,今日第一次听到这全局的汇总,才真正意识到,过去这半年,在他们的协作之下,竟有如此政绩。
这哪里是治理?
这分明是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乾坤!
胡三公汇报完毕后,双手捧着册子,恭敬地呈上,退回座位时,神色复杂。
刘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霜糖与雪盐,果然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月入近十万贯,足以让他的府库,比肩寻常一镇的节度使。
钱粮不缺,再握有神威大炮这等跨越时代的利器……
去岁一年的成果,远超预期。
这盘棋的开局,算是走活了。
然而,刘靖心中并未有太多轻松。
开局顺利,不代表全局皆胜。
历史这面镜子,照出过太多功败垂成的例子。
他不由得想起史书上的那些开国之主。
汉高祖刘邦,起于微末,却在鼎定天下后,逼反韩信,赐死彭越,兔死狗烹的戏码上演得淋漓尽致。
明太祖朱元璋,更是将屠刀挥向了一同打天下的淮西功臣,胡惟庸、蓝玉两场大狱,血流成河。
眼前的朱温,更是此中集大成者,其残暴与多疑,毋庸置疑。
对于他而言,所谓的心腹,不过是顺手的工具,用完即弃,甚至会为了所谓的大义名分,毫不犹豫地将屠刀挥向最忠诚的走狗。
自己要走的,绝不能是这条老路。
想要打破这“共患难易,共富贵难”的历史周期律,靠的不能仅仅是君主的个人德行,而必须是制度。
一套能够明确功过赏罚,让所有人都看到上升渠道,并且相信这套规则不会因君主一人好恶而轻易改变的制度。
今日这场年会,便是这制度的雏形。
他要让所有人明白,功劳,是摆在明面上的,赏赐,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如此,才能将所有人的利益与他这艘战船,真正捆绑在一起。
他将目光投向户曹参军徐二两。
“徐二两。”
徐二两立刻起身,强压下心中的激荡,朗声道:“属下在!”
“户曹的成绩,有目共睹。说说吧,这三万多新增人口,是如何做到的?遇到了哪些困难?新的一年,你又有何打算?”
刘靖的问题直接而具体。
徐二两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恭声回道:“启禀刺史,户曹能有此成绩,全赖主公‘授田安居,减赋兴业’八字方针。”
“去年一年,我们派出多支宣传队,深入周边各州县,宣传我歙州政策。凡来投者,皆按人头分田,首年免赋,次年减半。”
“同时,军政府肃清匪患,保障乡里安宁,使得百姓敢于安家落户。”
‘以休宁县为例,去年秋,曾有三千余流民自江西而来,本是过境就食,但在见到我歙州百姓家家有田,村村有卫之后,竟无一人离去,全部自愿入籍。”
“不过困难亦有不少。”
徐二两话锋一转:“主要在于籍贯核实与土地丈量。流民之中,多有冒领、谎报之事。”
“为此,户曹联合各县乡老,交叉核实,并设立举报奖励制度,才将此事理顺。土地丈量工作量巨大,户曹人手严重不足,多亏了刺史从抽调吏员协助,方才如期完成。”
“至于新一年的目标。”
徐二两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光芒:“属下计划,继续加大宣传力度,力争再吸纳流民两万。同时,完善户籍管理,恢复身份凭由制度,彻底杜绝黑户与流窜作奸犯科之。”
“好!”
刘靖颔首赞许:“新增两万,目标不小,但可行。”
“人手不足的问题,我会让功曹那边从新入籍的读书人中,为你招募一批文吏。”
“恢复凭由是个好想法,可以先在郡城周边试行,再逐步推开。”
得到主公的肯定和支持,徐二两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下官遵命,必不负刺史所托!”
接下来,仓曹参军张彦起身汇报,他挺着肚子,声音洪亮:“启禀刺史,截至去岁年关,全州官仓存粮共计二十七万石!”
“另有绢、麻、茶叶等物,折钱约十二万贯,皆已入库封存。下官保证,就算今岁颗粒无收,也足以支撑全州军民一年用度而有余。”
“很好。”
刘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语气中却透出一丝满意:“二十七万石粮食,是我们的底气。但我要提醒你,仓廪充实,更要防微杜渐。”
“本官虽已整顿吏治,可财帛动人心,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硕鼠难消,可有应对之策?”
张彦心中一凛,连忙道:“主公明鉴,确有此事。上月,便有两名库吏与外商勾结,试图偷盗绢绫。”
“幸被及时发现,已交由法曹处置。为防此类事件,属下已加强了仓库守卫,并建立了三人轮值、相互监督的制度。”
“堵不如疏。”
刘靖摇了摇头:“我让你管的,不只是仓库,更是经济。新的一年,仓曹的任务有三。”
“其一,建立常平仓制度,调控粮价,防止粮商囤积居奇。”
“其二,协调后勤,优先保障军需。”
“其三,拿出三万石粮食,作为预备,随时准备开仓赈济,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天灾。”
一番安排,有条不紊,尽显深谋远虑,张彦听得心悦诚服,连忙领命。
刘靖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兵曹参军华瑞身上。
作为跟随刘靖一路从丹徒而来的班底,攻下歙州后,一直被刘靖当做军中掌书记在用。
后来用顺手了,而且刘靖发现此人有些才干,又有军中掌书记的经验,善于跟军队的那帮丘八打交道,于是将其提拔为兵曹参军。
华瑞腾地一下站起,身姿笔挺,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启禀刺史,去年一年,我歙州军府共计招募新兵六千三百人,皆为身家清白之青壮。”
“经轮训,已完成整编,具备战力。如今,歙州风林二军共计七千五百人!”
“其中骑兵营二百,余下皆为步卒。日日训练,十日一操演,随时可为战。”
“另,军器监成功打造神威大炮十门,天雷子三百颗,皆已入库,随时可用!”
“不足之处呢?”
刘靖问道。
华瑞面色一肃:“不足之处有二。”
“其一,基层军官数量不足,多由老兵提拔,虽作战勇猛,但大字不识,传递军令全靠口述,或为隐患。”
“其二,新兵多为歙州本地人出身,虽感念刺史之恩,保家卫州之心坚决,对外用兵之时,只怕彪勇不足。”
“说得很好,没有回避问题。”
刘靖赞许道:“军官的问题,功曹会想办法。此外,本官打算准备成立讲武堂,所有军官必须轮流入学,半年之内,要做到能读写军令,能看懂地图。至于忠诚,除了思想教化,更要让他们看到升迁希望。”
“传我的令,凡立功将士,其家人可获优待,其子女可免费入蒙学。要让他们知道,为我刘靖打仗,不只是为了吃饱饭,更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的前程!”
“刺史英明!”
华瑞高声赞道。
这个命令下去,还怕士兵作战不拼命?
随后,施怀德、吴鹤年等人也依次起身,汇报了各自的工作。
施怀德汇报了对原有官吏的考核与整顿,淘汰庸碌胥吏三十余人,提拔贤能者一十五人,并制定了详细的官员绩效考评办法。
每一份汇报,刘靖都认真倾听,并针对其中的细节提出问题,给出方向。
他时而将户曹的人口数据与兵曹的兵源问题联系起来,时而将士曹的基建与仓曹的经济联系起来,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众人这才惊觉,自家刺史对歙州每一项事务的了解,竟比他们这些主官还要透彻。
一种由衷的敬畏与折服,在每个人心中油然而生。
待所有人都汇报完毕,刘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诸位的成绩,本官都看在眼里,铭记于心。歙州能有今日,离不开在座每一位的殚精竭虑。”
看着台下众人那一张张或激动、或震撼、或狂热的面孔,刘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洛阳,皇宫之内,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椒兰殿。
这里曾是历代皇后居住之所,殿内装饰奢华,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女子体香混合的靡靡气息。
只是如今,这份奢华却透着一股腐朽的死气。
凤床之上,刚刚经历了一场云雨的何太后,面色潮红未褪,气息微喘。
她如同一株攀附巨树的藤萝,无力地依偎在朱温强壮如铁的胸膛上,那古铜色的肌肤上,还残留着她指甲划过的暧昧红痕。
她眼神空洞,望着那绣着金凤的床幔,心中充满了屈辱与绝望交织的麻木。
朱温一只手把玩着她柔顺的发丝,另一只手则肆无忌惮地在她丰腴滑腻的身体上游走,眼中满是征服的快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对于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前朝太后,他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新鲜感,剩下的,更多是一种对皇权象征的蹂躏与占有。
何太后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魏王……”
她的声音柔媚而脆弱,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怜惜。
“如今李唐势微,全赖魏王这等国之柱梁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才得以延续至今。”
她先是极尽吹捧,将朱温高高捧起。
“只是……祚儿他年幼顽劣,实在不足以执掌军国大事。”
她口中的祚儿,正是当今天子李柷,此前名唤李祚,继位后才改的名。
提到自己最后一个儿子,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真实的悲戚。
她能感受到朱温的耐心正在耗尽,与其等到他挥起屠刀,不如自己主动献上一切,或许还能为儿子求得一条生路。
何太后顿了顿,感受到朱温放在她腰间的大手微微一顿,动作停了下来,心中猛地一紧,赶忙继续说道:“本宫与祚儿商议过了,有意……有意禅位于魏王。”
说出“禅位”二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闻,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意味着,她将亲手终结李唐近三百年的国祚。
“只求魏王建元称帝之后,能念在往日情分上,让我母子二人,寻一处僻静之地,安度晚年,本……奴便感激不尽了。”
为了活命,何太后甘愿低伏做小,口称奴,可谓卑微到了极点。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朱温的心坎里。
美人投怀,江山在侧!
再加上刚刚餍足,朱温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舒泰,豪情万丈。
他哈哈一笑,那笑声粗野而张狂,震得床幔簌簌作响。
他翻身而起,大手用力在何太后丰腴的臀上狠狠拍了一记,发出清脆的响声。
“太后放心!”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待本王登基之后,定会封九郎为陈留王,让你母子二人,富贵终老!”
得到了这个承诺,何太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她强忍着屈辱与恶心,脸上挤出一丝凄婉而顺从的笑容,再次温顺地伏了下去。
朱温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走在冰冷空旷的宫道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火热。
他回味着何太后方才的温顺与妩媚,越想越是得意。连她都被自己征服,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朱三得不到的?
尤其是年前,那淮南的杨渥小儿,被自己一记虚晃,号称五十万大军南征,就吓得屁滚尿流,从江西撤兵,更是让他心中的野心与自信,膨胀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下诸侯,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他不想再等了。
什么狗屁加封九锡,什么三辞三让,他一天都不想再等。
他要立刻登基称帝,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将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
于是,回到梁王府后,朱温甚至来不及换下朝服,便立刻召来了心腹重臣,枢密使蒋玄晖与宰相柳璨。
“本王欲效仿汉魏旧事,登基称帝,你二人以为如何?”
朱温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语气不容置疑,仿佛不是在商议,而是在下达命令。
蒋玄晖与柳璨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他们立刻苦口婆心地劝道:“大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啊。改元称帝,乃国之大事,当循序渐进。”
“如今大王已晋魏王,下一步,当加九锡,而后陛下三辞,大王三让,方才受禅。”
“此乃礼制,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如此得位,方显正统,不至于落下话柄与口舌!”
朱温一听这话,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心中的不耐烦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狗屁规矩!”
他猛地一拍桌案,那厚重的实木桌案竟被他拍得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本王不得九锡,就不能做天子吗!”
他怒吼道,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跪在下方的蒋玄晖脸上。
在他看来,这些繁文缛节,屁用没有!
什么狗屁权谋,什么狗屁三辞三让,任何繁琐的规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都是纸糊的。
他朱温从一个吃不饱饭的反贼,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拳头,是手中的横刀,是堆积如山的尸骨!
他始终贯彻着实力可以碾压一切的理论。
说实在的,若非敬翔与李振这两个心腹谋士三番两次地劝诫,早几年他就宰了唐昭宗,然后学自己的老上司黄巢,在长安登基称帝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不过,隐忍了三四年,他的耐心,此刻已经彻底被消磨干净了。
他没心思再陪这群腐儒玩什么繁琐的礼仪与规矩。
蒋玄晖被他吼得浑身一颤,顾不得擦脸上的唾沫,赶忙磕头道:“能!自然能!大王天命所归,何时称帝皆可。只是……只是按照规矩来,可堵天下悠悠之口……”
“住口!”
朱温暴怒地打断他,眼中杀机毕露,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你等三番两次阻挠本王称帝,莫不是还心向李唐,意图延续李唐国祚?”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吓得蒋玄晖和柳璨魂飞魄散。
“大王冤枉啊!”
“臣等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他们哪还敢再劝,连连磕头,赌咒发誓,表明忠心,直言回去之后,就立刻与百官商议大王登基称帝之事,绝不敢再有二话。
朱温见状,神色稍霁,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们滚了。
待到蒋玄晖与柳璨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书房,寒风一吹,才发现背后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湿透。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蒋公,这……这可如何是好?”
柳璨的声音都在发颤:“大王他……他已听不进任何劝谏了!”
蒋玄晖脸色煞白,他扶着廊柱,勉强站稳,苦笑道:“你我伴君如伴虎,今日方知此言不虚。我等为大王办了多少脏活,毒杀先帝,坑杀朝臣……”
“本以为是泼天的功劳,如今看来,却可能是催命的毒药啊!”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朱温这种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而且毫无底线。
今日拂逆了龙鳞,焉知明日会不会被当成弃子?
“那……那我们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助他行此不顾礼法之篡逆之事?”
柳璨还抱着一丝读书人的幻想。
“不然呢?你还想去死谏吗?”
蒋玄晖惨然一笑:“柳相,事到如今,我们已无退路。上了大王的船,便只能随他一条道走到黑了。”
“明日,你我便联络百官,上表劝进吧。只求……只求大王登基之后,能念你我今日之功,给个善终。”
他说完,落寞地摇了摇头,佝偻着身子,消失在王府的阴影里。
那背影,再无半点枢密使的威风,只剩下一个预感到自己命运的将死之人的凄凉。
书房内,首席谋主敬翔与心腹李振,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敬翔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劝朱温再忍耐一二,至少把流程走完。
可一旁的李振却不动声色地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敬翔见状,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太清楚自家主公的性子了。
此刻的朱温,对于称帝已经迫不及待,谁拦谁死。
任何劝谏之言,都只会引火烧身。
到底是顶级谋士,见事不可为,敬翔立刻转变了思路,不再劝阻,而是顺着朱温的心意,思考如何将这件事的利益最大化,同时消除隐患。
他沉声提醒道:“大王既然心意已决,那么……蒋玄晖,就不必再留了。”
朱温一愣,从暴怒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皱眉问道:“为何?”
蒋玄晖可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如今官居枢密使,是他在朝廷里的黑手套,用得极为顺手。
许多脏活黑活,朱温都会示意让他去办,比如毒杀唐昭宗以及唐昭宗的九个皇子,再比如震惊天下的“白马之祸”,将数十名李唐旧臣扔进黄河,这些都是蒋玄晖一手操办。
这样一把好用的刀,为何要扔了?
李振上前一步,声音阴冷地解释道:“大王,正因为蒋玄晖为您办了太多脏活,手上沾的血太多,早已是人神共愤,天怒人怨。”
“您既然要建元称帝,开创新朝,自当一扫旧尘,彰显仁德。留下他,就等于时时刻刻在提醒天下人,您的江山,是怎么来的。”
敬翔接着说道:“此刻诛杀蒋玄晖,便可将以往种种罪责,尽数推到他一人身上。对外,可宣称是此人蒙蔽大王,擅杀大臣,如今大王明察秋毫,为国除奸。”
“如此一来,既能给那些心怀不满的李唐旧臣一个泄愤的出口,也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彰显大王您的圣明。”
“这把刀,已经脏了,该扔了。”
“用他的死,来洗白大王您的登基之路,这是他最后的价值。”
朱温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
他有些犹豫,杀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又如此好用的工具,实在有些可惜。
见对方犹豫,敬翔知道必须再加一把火。
“大王可还记得,当年魏武帝曹操欲退兵,又恐乱了军心,便借故斩了粮官王垕,言其克扣军粮,以安军心。王垕何其无辜?”
“但为大业,一人之死,可安十万之心,值了!”
“如今蒋玄晖,便是大王的王垕啊!他一人之死,可安天下之心,为大王您换来一个清白无瑕的开国之君的名声,难道不值吗?”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朱温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是啊,一个工具而已,用完了,脏了,扔了便是。
用他的命,来洗刷自己的“污点”,换一个开国圣君的名声,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思索再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咬牙道:“好!就这么办!”
说着,他便要转身唤门外的亲卫牙兵,去将刚刚离开没多久的蒋玄晖拿下,当场正法。
“大王且慢!”
敬翔却再一次开口,叫住了他。
朱温猛地回头,眉头紧锁,以为他又改了主意,脸上已露出不耐之色。
不曾想,敬翔却摇了摇头,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勾起一抹更冷酷的弧度。
“大王,如此直接杀了,效果不显,白白浪费了蒋玄晖这条命。不若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给天下人看。”
朱温来了兴趣,重新坐下,示意他说下去:“哦?说来听听。”
敬翔的眼中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光芒,他缓缓踱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先命蒋玄晖入宫,让他去与何太后、小皇帝商议禅位之事。这是他的本职,他必不会怀疑。”
“而后,大王再亲率甲士,以搜查宫中奸细为名,闯入后宫。”
“届时,只需一口咬定,蒋玄晖与何太后通奸,秽乱后宫!人赃并获,将其当场格杀!”
朱温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不解地问道:“为何要如此麻烦?直接杀了便是,何苦还要牵扯上何太后?”
敬翔冷冷一笑,那笑容让书房内的烛火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大王,此非麻烦,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可名正言顺地诛杀蒋玄晖这把‘脏了的刀’。”
“他不是死于功高震主,而是死于淫乱宫闱,这罪名,让他死得毫无价值,更不会有人为他鸣不平。”
“这是为大王的新朝,献上的第一份‘清君侧’的投名状。”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愈发阴冷。
“其二,皇太后与大臣私通,此等泼天丑闻一旦传出,可将李唐皇室最后一点颜面和法理上的正统,彻底撕得粉碎,让其名望扫地!”
“天下人只会觉得,这李唐气数已尽,宫闱之内竟龌龊至此,腐烂到了根子里。大王您取而代之,乃是拨乱反正,替天行道!”
最后,敬翔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
“其三,以此为由,大王便可名正言顺地以‘失德’为名,赐何太后一杯毒酒。”
“何太后一死,那小皇帝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宫中再无任何可以倚仗之人,还不是任由大王您随意处置?”
“如此,不但禅位之事水到渠成,更永绝后患。这江山,才算真正稳了!”
一番话,说得朱温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他细细品味着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越想越觉得精妙!
杀一个蒋玄晖,却能同时毁掉李唐的声誉,除掉何太后这个最后的障碍,将篡位这件逆天之事,包装成一出捉奸除恶、清扫宫闱的正义之举!
高!实在是高!
“妙!妙啊!”
朱温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抚掌,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粗犷而得意,在空旷的书房中回荡不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
他欣赏的,不只是这计谋的恶毒,更是它背后那种将一切人和事都视作工具,用完即弃的极致效率。
这,才是他朱温信奉的行事准则!
他站起身,激动地来回走了两步,最后猛地一拍敬翔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敬翔的身子都晃了晃。
“有先生一人,可抵十万大军!这天下,合该是本王的!”
他当即应下此计,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至于半个时辰前,自己还在那张温软的凤床上,信誓旦旦地向那个可怜的女人保证,会让她母子富贵终老……
那又算得了什么?
妇人的哀求,岂能与他的帝王霸业相提并论!
在他朱温的世界里,承诺本就是最廉价的东西,随时可以为了利益而撕毁。
枭雄,从不为承诺所困。
那张刚刚还承载过他欲望的凤床,转眼之间,就将成为他献祭给权力的祭台。
而那个还对未来抱有一丝幻想的女人,也即将成为他登基路上,最后一块冰冷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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