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空营与烈火
马蹄声如雷，踏碎了官渡深夜的寂静。
数万曹军主力，如同一条吞噬光明的黑色长龙，在通往故市的官道上疯狂卷动。
曹操身披大氅，骑在绝影马上，连日来的疲惫与屈辱，被即将到来的胜利一扫而空。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黑暗中，隐约可见的营寨轮廓。
那里，就是李峥的“秘密粮仓”！
他仿佛已经看到，冲天的大火燃起，李峥主力大军的粮道被彻底切断，那支骄横的赤曦军，在绝望中土崩瓦解。
而他，将踏着李峥的尸骨，重新夺回这中原的霸权！
郭嘉的疑虑？
不过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李峥的计策？
不过是小儿之见，破绽百出！
他曹孟德，才是这天下棋局中，唯一能执棋的人！
“主公！”
夏侯惇催马赶了上来，独目之中，满是嗜血的兴奋。
“前方斥候来报，已经可以看见敌军营寨！营中防备松懈，火光稀疏，正是我军突袭的大好时机！”
“好！”
曹操精神大振，猛地一挥马鞭。
他的声音，在萧瑟的夜风中，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亢奋与残忍。
“传我将令！”
“全军加速！”
“再快些！”
“不要放跑了李峥！”
“遵命！”
雷鸣般的应和声中，黑色长龙的速度再次提升，朝着那片唾手可得的胜利，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
一炷香后。
大军在距离故市营寨不足二里之地，缓缓停下。
马蹄声歇。
天地间，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曹操勒住缰绳，眉头微微皱起。
太静了。
前方的营寨，匍匐在黑暗之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没有犬吠，没有人声，甚至连巡逻士兵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风吹过营帐，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了曹操的心头。
“斥候！”
曹操低喝一声。
数名精锐的斥候如猎豹般窜出，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那座死寂的营寨摸去。
大军在原地等待着。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将领们脸上的兴奋与狂热，渐渐被一种名为“疑惑”的情绪所取代。
夏侯惇烦躁地用马鞭抽打着自己的马靴，独眼中满是不耐。
“装神弄鬼！”
他低声咒骂道。
只有郭嘉，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苍白的脸上，那丝不安的阴云，变得愈发浓重。
终于，斥候回来了。
他们脸上没有发现敌踪的喜悦，只有一片茫然和困惑。
“报主公！”
为首的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干涩。
“营寨……是空的。”
“什么？”
夏侯惇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斥候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营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落的旗帜和胡乱搭建的营帐。地上……地上堆满了柴草和干枯的树枝，像是……像是没来得及收拾的垃圾。”
空营！
这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众将的心口。
曹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座黑暗的营寨，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光芒在疯狂地闪烁。
不可能！
情报绝不会有错！
那名赤曦军队率以死明志，他崩溃前吐露的情报，怎么可能是假的！
“主公！”
郭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一丝后怕。
“是空城计！李贼知道我军主力已至，自知不敌，提前跑了！”
“不对！”
曹操猛地打断了他，声音斩钉截铁。
他的手指，指向了营寨中那几点微弱的火光。
“若是跑了，为何还留着火光？若是空城计，为何布置得如此粗劣，连柴草都不清理干净？”
“这分明是走得仓促，来不及撤离！”
曹操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李峥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大军逼近，吓得魂飞魄散，连粮草都来不及带走，就仓皇逃窜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输。
他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黄口小儿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必须赢！
这唾手可得的胜利，他绝不放手！
“李贼主力，定然就藏在附近！”
曹操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
“他想等我们进营之后，再从两翼杀出！好一招请君入瓮！”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可惜，被我看穿了！”
“传我将令！”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倚天剑，剑锋直指前方那座死寂的营寨。
“弓弩手准备！”
“放火箭！”
“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片火海里，藏到什么时候！”
“主公，不可！”
郭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错得有多离谱！
这不是空城计！
这根本就是陷阱！
那满地的柴草，那摇曳的火光，分明就是引火之物！
“主公！营中堆满柴草，火箭一射，必成火海！我军再难进入！此乃李贼的焚营断路之计啊！”
郭嘉声嘶力竭地喊道。
然而，已经晚了。
曹操已经被胜利的渴望冲昏了头脑，他听不进任何劝谏。
他只当郭嘉是谨慎过头。
“奉孝多虑了！”
他大喝一声，剑锋猛然挥下！
“放箭！”
“嗖！嗖！嗖！嗖！”
一声令下，数千名弓弩手同时松开了弓弦。
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一片黑色的死亡之云，拖着无数条火红的尾巴，划破夜空，朝着那座死寂的营寨，倾泻而去！
箭雨，落下了。
没有惨叫，没有厮杀。
只有一瞬间的死寂。
随即——
轰！！！！！！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热浪，以那座营寨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
那不是普通的火。
那是浸透了火油的柴草，是堆积如山的硫磺，是早已预备好的、足以将天地都烧穿的烈焰！
火光冲天而起！
眨眼之间，就将整个山谷，变成了一片翻腾的、咆哮的、金红色的火海！
天空被映得如同白昼！
数万曹军将士，被眼前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肝胆俱裂！
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人脸颊生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
“怎么……怎么会这样……”
夏侯惇呆呆地看着眼前那片炼狱般的火海，脸上的狂热与兴奋，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曹操，呆立当场。
他脸上的自信、冷笑、残忍，在这一刻，尽数凝固。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片由他亲手点燃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火。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傻子。
一个被人牵着鼻子，一步步走进陷阱，最后还亲手按下了扳机的，天底下最可笑的蠢货。
他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秘密粮仓。
也没有什么仓皇逃窜。
这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巨大无比的陷阱！
一个让他当着数万部下的面，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的，羞辱之地！
“李……峥……”
曹操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主公！”
郭嘉和一众亲卫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们中计了！！”
曹操一把推开众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破锣。
“大营！大营危险！！”
他终于想明白了！
李峥费尽心机，将他的主力大军，从黄河南岸，调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故市！
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在这里打什么伏击战！
他是为了……
调虎离山！
是为了他那座空虚无比的黄河大营！
“全军回援！！”
曹操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下达了命令。
“立刻！马上！回援大营！！”
然而，就在他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
“咚——咚——咚——”
“杀啊——！！！”
南方。
那片属于他们曹军大营的黑暗天际线上。
隐约的战鼓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顺着夜风，清晰地飘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
数道刺目的红色狼烟，如同利剑般，撕裂了南方的夜幕，直冲云霄！
那是曹军大营最高级别的警报！
——敌军已入大营！
曹操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望向南方那片被红色狼烟映照得诡异无比的天空。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死灰。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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