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小剧场 卡里洛
卡里洛从世界树的第一片叶子舒展的刹那,便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与生俱来的,是流淌在血脉中、与整片古老森林共鸣的磅礴力量。
他是森林的精灵王,枝叶因他呼吸而摇曳,血月为他加冕。
这份强大,铸就了他浸入骨髓的高傲。他习惯了俯视众生,包括那些短暂如蜉蝣的其他生灵。
直到那天,他遭遇了那只来自深渊缝隙的虫王。
那不再是寻常的诡异,它的甲壳无视他最锋利的箭矢,喷吐的酸液腐蚀着森林的根基。
卡里洛引以为傲的箭术在它面前,第一次显得笨拙而无力。
一次判断失误,虫王狰狞的口器已然逼近他的咽喉,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核心的碎裂,像冰面一样脆弱。
那一瞬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某种信念的崩塌——关于他无可匹敌的力量的信念。
一道身影,比他溃散的思绪更快,突兀地横亘在他与死亡之间。
是【王】。
她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简洁到极致的一击,精准地贯穿了虫王最坚硬的颅骨,绿色的脓液喷溅,落在她衣服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虫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大地微颤。
卡里洛半跪在地,喘息着,视线里是【王】转过来的侧脸。
她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确认了威胁解除,便收回了目光,语气平淡无波:“没事了。”
这三个字,没有关切,没有询问,更像是一种对事实的陈述。
他喉咙干涩,那句“谢谢”卡在嘴边,最终没有说出来。
被她看见如此狼狈的一面,比虫王带来的伤口更让他感到刺痛。
从那天起,某种东西变了。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追寻【王】的身影。
那时候她还不是【王】,还没有那么强大,沉默的时间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
看她如何沉默地吃着诡异核心,看她如何和身边跟随的狗,鸟说话,眼神锐利而专注。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混杂着仰慕、感激,以及更强烈的、让他无法忍受的羞惭。
他是强大的精灵王,却需要被一个……在他看来力量或许并不如自己的人所救?
这种认知让他坐立难安。
他投入了近乎疯狂的修炼。
不分昼夜,他在林中引弓,直至双臂酸麻;夜深人静,他仍在努力。
他要变强,强到足以站在她身边,而非被她庇护。
然而,绝望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提升的速度,已然是诡异中前所未有,可【王】的步伐更快。
每一次见她出手,那种举重若轻、仿佛永远探不到底的实力,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在不断扩大。
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在她面前,成了一个无声的笑话。
后来,那场与蝎子诡异的遭遇战,惨烈得如同噩梦。
毒雾弥漫,遮蔽了天上红色的光,连空气都带着腐蚀的甜腥。
其他人,包括他,都败下阵来。
而【王】,以身为饵,硬生生承受了蝎子精凝聚了全部毒素的一击。
毒针贯穿她肩甲的同时,她的剑也斩下了蝎子精的头颅。
战斗结束了,他们还活着,虽然很痛苦,但是毒素被排出体内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按理来说,他也没必要再做什么了。
卡里洛走到【王】的身边时,看到她安静地靠坐在一块巨石旁,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
她中了毒。
她听不见,看不见,嗅不到,尝不到,也感觉不到外界的触碰。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所有华彩的雕像。
周围的悲恸与忙碌,似乎都与她隔绝了。
卡里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不是对强大敌人的恐惧,而是害怕眼前这片死寂的空白,会永远带走那个强大、鲜活的身影。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微微颤抖。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凝视过她。平时那双锐利得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失去了所有焦点。
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许尘埃和血沫。
一种冲动,超越了理智,超越了高傲,也超越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驱使着他俯下身。
他的唇,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紧闭的眼睑上。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更像是一个仪式,一种确认,一次无声的誓言。
唇下传来微凉的皮肤触感,让他心脏紧缩。
他在心里说,我需要你,请你……回来。
森林精灵王的身体,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生命精华所凝聚。
与他结合,能获得对百毒的强大抗性,以及远超常人的愈合力。
这个秘密,他从未想过会与任何人分享,更遑论主动献出。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走进【王】搭的所谓“帐篷”里。
她依旧保持着白天的姿势,对外界一无所知。
卡里洛点亮了一盏小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安静的轮廓。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袍,也轻轻褪去了她破损的外衣。
整个过程,他的手指稳定,心却跳得如同擂鼓。
肌肤相贴时,他能感受到她体内那顽固的毒素仍在缓慢流动,也感受到了自己血脉中那股蓬勃的生命力,正不受控制地、温柔地涌向她。
没有言语,没有回应,只有沉默的交付。
他拥抱着一片虚无,却又仿佛拥抱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当生命精华注入她体内时,他看到她灰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宇也微微舒展。
那一刻,他心中涌起的,不是牺牲的悲壮,而是一种奇异的满足。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能为她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毒素在她体内被迅速净化。
第二天,当第一缕红光照入帐时,【王】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最初有些模糊,很快便聚焦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他,然后,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很轻,却带着确定的力度。
他们在一起了。
起初的日子,如同浸在蜜糖里。
【王】待他,确实与众不同。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份专注让他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成为了她心尖上的唯一。
然而,幻象很快被现实戳破。
他逐渐发现,【王】的目光,同样会落在那个为她挡过致命一击、沉默寡言的廷达洛斯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信任与倚重。
她也会轻拍那个小鸟的头顶,在他成功吐出火焰时,露出毫不吝啬的赞许笑容,那笑容与他曾见过的、给他的并无二致。
后来她成了【王】。
“心尖尖上的人”,不止一个。
他这个“森林精灵王”的身份,他所付出的特殊“治愈”,或许只是她收藏中比较独特、也比较有用的一件。
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他开始赌气,不再像最初那样主动去她的寝宫,不再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地追随她的身影。
当【王】传召他时,他有时会推脱一两次,或者在应召时,显得比以往沉默。
他以为她会察觉,会询问,甚至会因此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
然而,【王】似乎将他的这些行为理解成了某种情侣间的情趣。
她下一次见到他时,会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捏捏他的耳垂,说:“我的好卡里洛,今天又在为什么闹别扭?”
她的亲近如此自然,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让他所有筑起的防线,都在她指尖的温度下冰消瓦解。
他的推拒,最终总是演变成半推半就的缠绵。
他厌恶这样意志不坚定的自己,却又无法真正拒绝她带来的温暖与沉沦。
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一定要让她明白他的不满。
可下一次,循环依旧。
他沉溺在这种自我折磨又甘之如饴的拉扯中,直到那一天毫无预兆地降临。
【王】从来不会因为他们而停留。
所以,【王】离开了。
他就那样站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那股支撑着他、也折磨着他的热气,终于彻底从胸口散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洞。
他缓缓转身,走回那片生他养他的古老森林。
血月依旧沾染着黏稠的恶意,枝叶依旧在他经过时亲昵地低语。
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树叶,指尖冰凉。他在心里,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对自己说:
“卡里洛,到此为止吧。不能再爱了。”
风声过耳,像是无声的附和。
可他走的方向,却是那道空间裂缝的方位。
心口不一。
或许他忘不掉他们的初遇吧,忘不掉那双绝境中带给他希望的金色的眼眸。
好没出息。
或许是执念吧,看一眼就没关系了,再看一眼那双眼睛,就会想起她的薄情了。
卡里洛这么跟自己说着,然后捏碎了半块核心,跳进了裂缝中。
自欺欺人罢了。
他知道。
但他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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