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倒计时”与“长城”计划

夜，已经失去了意义。

林知节的书房，或者说，如今帝国事实上的“战争指挥室”里，只有两种光。一种，是数十盏鲸油灯不分昼夜投下的、将一切阴影都驱逐殆尽的惨白光芒；另一种，则是从林知节布满血丝的双眼中，燃烧出的、近乎病态的、兴奋的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苦味、劣质卷烟的辛辣味，以及海量电报稿纸上油墨的味道。这三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成了这间屋子独有的、属于战争的“焚香”。

巨大的世界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上面已经拉起了密密麻麻、代表着不同情报来源与推演路径的丝线。而在地图前，林知节已经站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

他的身体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疲惫早已浸透了每一个细胞，但他的精神，却被咖啡因和肾上腺素这两种最高效的燃料，催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险的亢奋巅峰。所有涌入他大脑的信息——来自顾炎的、破碎的航海图残片，来自南洋的洋流观测记录，来自王徽对帝国东部海岸线防御漏洞的分析报告，来自秦风关于“沙狐”部队训练瓶颈的陈述——都在他那超负荷运转的大脑中被分解、粉碎、再重组。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杯早已冷透的浓咖啡灌进胃里，那熟悉的、仿佛铁锈般的液体灼烧着食道，强行压下了喉头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祭酒，”旁边，一名皇家理工学院的天文学教授，也是如今的“战略推演小组”的组长，声音沙哑地指着海图上一片复杂的洋流标记，“根据顾炎记录的季风变化，以及我们对这条‘黑水暖流’的最新测算，如果敌方舰队选择这条最快的航线，他们的平均航速，可以比我们预估的，再快上半成。”

“半成……”林知节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如鹰隼般死死锁在地图上，“风暴呢？未来两个月内，这片海域出现大型风暴的可能性？”

“低于两成。”另一名负责气象分析的学者脸色难看地回答，“今年……风平浪静得有些诡异。”

整个指挥室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个信息叠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沉默中，只有电报机“滴滴答答”的声音，如同死神的脚步声，在每个人的心头敲击着。王徽和秦风，正通过这条帝国最先进的“神经系统”，在千里之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林知节缓缓闭上眼。

他的脑海里，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瞬间被数据化。洋流是蓝色的向量，季风是青色的箭头，敌方舰队则是一个不断移动的、代表着概率分布的红色区域。无数的可能性，在他的思维宫殿里疯狂碰撞、湮灭。他不是在计算，他是在用自己工程师的本能，去“感受”那个庞大系统中，所有变量互相作用后，那个最可能发生的、也最坏的结果。

几秒钟，又仿佛几个世纪那么长。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那两团火焰烧得更旺了。他没有去看任何人，而是抓起一支朱砂笔，走到地图前，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在代表大梁东部海岸线的漫长弧线上，画下了一个巨大的、血色的“X”。

“传令，”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告知王徽、秦风。”

“我们的时间，”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两个月。”

“最短，四十天。最长，六十天。”

“我们的敌人，将在四十天后，叩响帝国的大门。”

“嗡——”

四十天！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它不是一个模糊的预警，而是一个冰冷的、精确的、已经开始读秒的……死亡倒计时。

不等众人从这窒息般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林知节已经转过身，用一种近乎咆哮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即刻起，帝国进入最高等级战时状态！启动……‘长城’计划！”

他拿起一份空白的最高授权令，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那不是在书写，而是在用自己的意志，为整个帝国，重新定义规则。

“电告秦风！‘沙狐’部队代号即刻废除，重组为‘净化者’部队！训练目标只有一个：在面对无法被理解的、足以击溃心智的恐怖时，依旧能扣动扳机。我授权他使用一切手段，包括……活体实验。预算，无上限！”

“电告孙默！‘火种’计划更名为‘普罗米修斯’计划！命令他放弃所有蒸汽机的改良方案，集中全部资源，攻关内燃机！我不管他要烧掉多少钱，死多少人，二十天！我只要二十天后，听到那该死的东西，能在我面前转起来！”

“电告陈凡！以皇家银行的名义，向皇商总会，发行大梁第一期‘战争债券’！告诉他们，这不是请求，是命令。他们的每一分钱，连同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早已和帝国这艘船，绑在了一起。现在，船要沉了，不想死的，就拿钱出来，把漏洞给我堵上！”

一道道命令，通过电报员颤抖的手，化作急促的电流，射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这不再是改革，这是一场由林知节亲手发动的、针对整个帝国的“系统格式化”。所有过去的规则、预算、道德、甚至是人性，都在“生存”这个唯一的、最高的指令面前，被毫不留情地碾碎。

最后，他拿起一份直通东部战区总督王徽的电报稿。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思考用什么样的词句，去描述那即将到来的地狱。

最终，他只写下了几行字。

“王徽吾徒：”

“长城非墙，乃一套流程。授权你于沿海三十里内，设立‘预净化区’。凡有敌踪，无需上报，可自行启动‘焦土’规程。”

“守土有责，在此之上，是存人失地。”

“必要时，放弃一切，只为争取时间。”

他将那份足以让任何史官都为之疯狂的、等同于授权屠城和制造无人区的命令，盖上了总领之印，递了出去。

当电报员接过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山岳的纸张，颤抖着离开后，整个指挥室，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墙上那座巨大自鸣钟的、清晰而冷酷的“咔哒”声。

一声，又一声。

仿佛在为这个刚刚被强行拖入快车道的古老帝国，也为他自己，数着那已经所剩无几的……倒计时。

林知节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黎明前最深沉的、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让他那因为极度亢奋而滚烫的额头，有了一丝短暂的清凉。

他看着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沉睡的京城，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了一个充满了自嘲与疯狂的弧度。

【嘿，那个只想在海边买房的林知节，看到了吗？你的梦想，现在变成了一道燃烧的海岸线。】

【你说，是我们中的哪一个，背叛了另一个？】

他没有答案。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走回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拿起那杯早已冷透的、浓得发黑的咖啡，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液体，如同燃料，注入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将他眼底最后一丝睡意，也燃烧殆尽，只剩下两团，足以照亮这个帝国黎明前最深沉黑暗的、骇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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