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四海通”钱庄的末日

聚宝阁的喧嚣，尚未散尽。

京城东市，平日里车水马龙的“四海通”钱庄总号，却在此时，悄然上演着一出无声的死亡。

周正并没有像任何人想象的那样，带着稽查司的精锐，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此刻，他正安坐在“四海通”钱庄对面那家“悦来茶馆”的二楼雅间里，临窗而坐，面前，是一壶刚刚沏好的、正冒着袅袅白气的雨前龙井。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他在等。

等一个信号。等那张由林大人亲自编织的、无形的金融绞索，彻底收紧。

【林大人说，对付一个金融体系，最有效的方式，不是用刀，而是釜底抽薪。】周正看着对面那座依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钱庄，眼神平静如水。【当它的血液被瞬间抽干，它那看似坚固的骨架，自己就会轰然倒塌。】

突然，街面上，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几个看起来像是外地行商的汉子，行色匆匆地走进了“四海通”，片刻之后，又同样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虑。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向了“四海通”。他们手中，都拿着盖有“四海通”印鉴的银票。

这是第一波攻势。

由皇家银行秘密调动的外围商户，开始对“四海通”在京城的所有关联票号，进行“同步挤兑”。

“四海通”的掌柜，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起初还满脸堆笑，应付自如。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变得僵硬起来。

因为他发现，来兑付银票的人，越来越多，额度，越来越大。钱庄柜面上备用的现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地流失。

“快！去账房！把所有的活钱都调过来！”掌柜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一刻钟后，第二波、也是最致命的一波攻势，到了。

京城最大的几家粮商、布商、盐商——这些早已被皇家银行收编的商业巨头，同时向“四海通”发出了“强制平仓”的通告，要求其立刻结清所有代为持有的远期合约，并支付巨额的违约金。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四海通”作为“罗盘会”的资金中转站，其大部分的资金，都以各种复杂的金融衍生品的形式，沉淀在各个产业里。它根本没有足够的现银，来应对这种“系统性”的、毁灭性的挤兑。

“完了……”

钱庄掌柜看着那一纸纸由皇家银行行长陈凡亲笔签发的“清算令”，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这家看似固若金汤的钱庄，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从一个金融帝国，变成了一具空有躯壳的僵尸。

茶楼上，周正看着对面那座钱庄，从最初的秩序井然，到后来的乱作一团，再到最后，掌柜和伙计们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整个过程，他面前那壶茶，甚至还没有凉透。

他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对身后的下属，淡淡地说道：

“通知各路人马，可以动手了。”

“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抓人，是‘清算资产’。”

一声令下，数十名身穿稽查司制服的探员，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悄无声息地封锁了“四海通”的所有出口。

没有呐喊，没有冲撞。

他们只是亮出了手中那份盖有刑部、户部、皇家银行三方大印的联合查封令。

钱庄内，早已精神崩溃的伙计们，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周正缓缓走下茶楼，踏入了这座已经“死亡”的钱庄。

他没有理会那些瘫在地上的掌柜和伙计，而是径直走向了钱庄的后院，在一口看似普通的枯井前，停下了脚步。

根据“百舌鸟”招供的情报，这里，就是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

机关被启动，枯井的井壁上，露出一个黑沉沉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金银特有的腥味和陈腐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当周正提着马灯，走下那条长长的、通往地下的石阶时，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这里，不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宝库。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标准化的“金融仓库”。

没有散乱的金银珠宝，没有杂乱的古董字画。

映入眼帘的，是数百个整齐排列的、由钢铁打造的巨大货架。

货架上，码放着的，不是普通的金元宝、银锭子。而是一块块被铸造成统一规格、尺寸完全相同、仿佛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金砖和银砖。

每一块金砖银砖上，都烙印着一个清晰的、狰狞的“罗盘”徽记。

它们像一件件冰冷的、没有人性的工业品，在马灯的光芒下，反射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光泽。

【这就是……罗盘会的力量么？】

周正心中，第一次，对这个神秘的组织，产生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们不是一群贪婪的商人，他们是一个……文明。一个拥有着自己的度量衡、自己的金融体系、自己的价值观的，可怕的文明。】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标准化的金银，落在了金库的最深处。

那里，没有货架，只有一面巨大的、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墙壁。

墙壁上，绘制着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世界地图。

而地图上，大梁的版图，被用血红色的朱砂，画上了一个巨大的、触目惊心的“十字靶心”。

在靶心的周围，还用一种周正看不懂的西夷文字，标注着一个个“项目代号”。

他虽然看不懂文字，但他能看懂那些代号后面，跟着的一串串代表着“资金投入”的、天文数字般的金额。

——【“东海（枯木计划）”，已投入资金：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西域（饿狼计划）”，已投入资金：五十万两黄金……】

——【“京城（蛀虫计划）”，已投入资金：三百七十万两白银……】

这张地图，就是一份“罗盘会”肢解大梁的、最直观、最冰冷的“作战计划书”！

周正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他能想象得到，当林大人看到这张地图时，他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也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清点财物的户部官员，捧着一本刚刚从掌柜密室里搜出的、用鲸鱼皮包裹的厚重账本，跑了过来。

“周大人！您看这个！”

周正接过账本，翻开。

他立刻发现，这本账本的记账方式，与大梁传统的“单式记账法”，完全不同。

它用一种极其复杂的、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将每一笔资金的“来”与“去”，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对每一笔“投资”的“风险”与“收益”，进行了量化的评估。

周正看不懂。

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看懂。

这个人，就是那个远在数千里之外，正用他那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智慧，遥控着这一切的、真正的“总设计师”。

他将账本小心地合上，用油布包好，对身旁的下属，沉声下令：

“将这本账本，连同这张地图的拓本，以最高级别的加密方式，立刻送往琼州，亲手交到林大人手上。”

“告诉林大人……”

“‘四海通’，已经清算完毕。”

“我们……打赢了京城的这场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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