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金融的炮火，无声的轰鸣

聚宝阁，三楼，天字一号厅。

檀香袅袅，灯火通明。厅内汇聚了京城乃至整个大梁最顶尖的一批权贵富商，空气中浮动着名贵脂粉、陈年佳酿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欲望”的香气。

陈凡站在那座由整块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拍卖台上，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润如玉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他环视一周，看着台下那些隐藏在各式面具之后的、闪烁着贪婪或审视的目光，心中毫无波澜。

他的身后，是一面巨大的、由蜀锦织就的屏风，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今夜拍卖会的名录。

“诸位，”陈凡的声音通过一个巧妙的、类似喇叭状的扩音木筒，清晰地传遍了全场的每一个角落，“感谢诸位赏光，今夜的假面夜宴，现在开始。”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直接切入了主题。

“想必诸位都已看过名录，今夜的第一件拍品，并非古董珍玩，亦非神兵利器。”他微微一笑，侧身指向身后屏风上的第一行字，“而是……皇家理工学院，‘固山计划’，未来五年，‘龙骨岩’的独家供应权。”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龙骨岩？那不是京郊西山那片废矿里，最没用的灰白色石头吗？”

“皇家理工学院？他们要那玩意儿干什么？磨粉铺路？”

“固山计划……听都没听说过。怕不是个噱头吧？”

议论声中，夹杂着轻蔑与不解。这正是陈凡想要的效果。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诸位有所不知。此物虽看似寻常，却是皇家理工学院孙祭酒最新研究的一种‘新式营造法’的关键材料。据孙祭酒亲言，此法若成，可令建筑之坚固，远超当今十倍。此计划，已被陛下命名为‘固山’。”

他没有说得太细，只是点到即止。这种半遮半掩，最能勾起人的遐想和猜疑。

【典型的饥饿营销加信息不对称策略。】陈凡的脑海中，闪过林知节上课时讲解的某个词汇。【把一个毫无价值的标的物，通过与一个高价值、高权威的实体（皇家理工学院）强行绑定，赋予其虚假的想象空间。接下来，就看鱼儿们，会不会因为自身的贪婪和多疑，自己说服自己了。】

“‘龙骨岩’独家供应权，起拍价，一万两白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两。”陈凡声音平稳地报出价格，“现在，竞拍开始。”

全场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一万两，去买一堆废石头的五年开采权？所有人都觉得皇家银行这次是想钱想疯了。

然而，就在这片寂静中，一个戴着青铜穷奇面具的商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万一千两。”他声音沙哑。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rect的弧度。

鱼，开始咬钩了。

与三楼大厅的富丽堂皇、暗流涌动不同，聚宝阁一楼，一间被临时征用、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上的账房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是这场金融战争的“炮兵阵地”。

房间正中，一张巨大的京城钱庄地图铺在地上，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标注出了上百家钱庄、票号之间的资金流向。十几名从皇家银行精挑细选出的顶尖账房先生，正跪坐在地图周围，他们面前没有酒杯，只有一摞摞账本和飞速拨动的算盘。

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的清香和人因高度紧张而分泌出的汗味。这里没有一句废话，只有算盘珠子碰撞时发出的、急促而清脆的“噼啪”声，以及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就是林知节口中的“金融战情室”。

李三思，这位昔日户部的老账房，此刻正站在地图中央，担任着总指挥的角色。他手里没有算盘，只是死死盯着地图，他的双眼，就是最精准的扫描仪。

一名探子从门外闪身而入，压低声音飞快地报道：“陈总会长报，穷奇面具，出价一万一千两！”

“查！”李三思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查‘穷奇’这个代号，查与他关联的所有票号，立刻上报他最近三天的所有资金异动！”

命令一下，立刻有三名账房先生开始疯狂地翻阅账本。算盘的噼啪声骤然密集了数倍，像是一场无声战场上的急促鼓点。

不到三十息，一名账房先生猛地抬起头：“回禀总账，查到了！‘穷奇’是西城‘百川票号’的东家，此人三天前，曾从城南的‘汇通钱庄’，拆借了五万两现银！”

李三思身旁，另一位指挥官——王启年，立刻有了动作。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迅速翻到一页，冷声道：“‘百川票号’，‘汇通钱庄’……都在我们的‘疑似名单’上。通知外围的兄弟，盯死这两个地方的掌柜和伙计。”

话音未落，楼上又传来消息。

“白虎面具，一万五千两！”

“玄鸟面具，两万两！”

价格，以一种极不合理的方式，开始攀升。

战情室内，气氛愈发紧张。

“回禀总账！‘白虎’的资金，来自‘日升昌’！”

“回禀王大人！‘玄鸟’昨夜与城北‘永丰当’的掌柜秘密会面！”

一条条情报被迅速汇总。李三思拿起一根红色的丝线，将其一头钉在“百川票号”的位置，另一头，则拉向地图中央的一个点。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红线，也从“日升昌”、“永丰当”等不同的地方，向着同一个中心点汇聚。

那里，赫然是一家在京城毫不起眼的中等钱庄——“四海通”。

看着那张逐渐被红色丝线织成的蛛网所笼罩的地图，王启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这不是在寻找敌人，这是在用金钱作炮弹，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一个一个地，从他们的地洞里，活活“炸”出来。

这就是林大人的计划。

不依赖于某个神探的灵光一闪，而是用一个阳谋，一个无法拒绝的诱饵，逼迫敌人主动暴露在阳光下。用一套冰冷的、严密的、可以被计算的系统，去碾压一切阴谋诡计。

【典型的聚类分析和关联规则挖掘。】王启年脑中闪过林知节教授的又一个古怪词汇。【当多个看似无关的节点，在特定事件（拍卖会）的刺激下，同时指向同一个目标时，这个目标，就是隐藏最深的核心。】

他看了一眼李三思，这位昔日的老前辈，此刻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他知道，李三思也沉醉于这种用“算学”掌控一切的、纯粹而高级的快感之中。

三楼，拍卖会的气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那块“龙骨岩”的开采权，在几个神秘面具人的轮番竞价下，已经被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十五万两！

这个价格，足以在京城最好的地段，买下三座五进的豪宅。而现在，它仅仅被用来购买一堆废石头的五年开采权。

在场的其他商人，早已从最初的困惑，变为了震惊和狂热。他们虽然看不懂，但他们知道，能让这几个戴着神兽面具的神秘人如此疯狂争抢的东西，绝不可能是凡品！人性中的从众和投机心理被彻底点燃。

“十六万两！”一个没戴面具的本地富商，涨红了脸，也跟着举起了牌子。

陈凡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内心古井无波。

他知道，林大人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不仅钓出了真正的“大鱼”，还顺便利用这些“大鱼”的疯狂，制造了一场资产泡沫，狠狠地收割了一波投机者的智商税。

【这就是林大人所说的，金融的‘正外部性’和‘负外部性’么……对于我们来说，是引蛇出洞的阳谋，是‘正’；对于那些跟风的蠢货来说，就是倾家荡产的陷阱，是‘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戴着青铜穷奇面具的人身上。

根据楼下传来的密报，此人，是目前所有已知目标中，资金调动最频繁，行为模式最可疑的一个。

陈凡拿起小木槌，正要落下。

“十八万两！”穷奇面具人再次加价，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狠厉。

成了。

陈凡的嘴角，那丝温润的微笑，第一次，带上了一点冰冷的、属于胜利者的温度。

他没有再给任何人机会，小木槌重重落下。

“咚！”

“十八万两！成交！恭喜这位……穷奇先生！”

声音落下的瞬间，一楼的战情室里，李三思猛地将最后一根红线，重重地钉在了地图的中央。

所有的红线，如百川归海，最终都指向了那个名字——“四海通”钱庄。

“鱼群……全部入网了。”李三思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了一项伟大工程后的、如释重负的颤抖。

王启年看着那张被彻底锁定的“蛛网”，眼神冰冷。

他知道，金融的炮火，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接下来，就该轮到稽查司的刀，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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