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来自京城的“精神原子弹”
京城，户部衙门，一间被临时改造成《大梁时报》战时编辑部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陈凡坐在桌案前，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份由王启年的稽查司，通过“信鸽级”高速通讯快船，以接力方式，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从琼州前线传回来的加密战报。
战报很薄，上面的文字，冰冷而简短。
“……琼州岸防一号炮台，于巳时三刻，在承受敌主力舰五轮饱和炮击后，全体阵亡。指挥官，副将张武，阵亡。全营一百三十七名官兵，阵亡……”
“……阵亡前，一号台共计传回有效敌情数据一百零三条，为我方建立敌火力模型，提供了决定性支撑。”
陈凡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名叫张武的、他甚至从未见过面的关中汉子的面孔。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座被烈火与钢铁吞噬的炮台上，那些士兵们，在用生命，为后方的他，为他笔下的那些数字和理论，书写着最残酷的注脚。
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是儒家的“仁义”与“王道”。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大梁国富民强，行王道之政，便可令四夷宾服。
然而，这份沾满了鲜血的战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在“罗盘会”这种不讲任何“道义”的、全新的敌人面前，他过去所信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突然明白了，林知节为何要将这支“笔”，交到他的手上。
这不是让他去写那些粉饰太平的道德文章，而是让他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去践行他的“道”——为英雄立传，为牺牲正名，用文字，去铸造这个民族，在面对强敌时，永不屈服的脊梁！
这，是他的战场。
陈凡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睛时，眼中所有的迷茫与软弱，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行充满了力量的、巨大的标题——
《我们为何而战——纪念琼州岸防一号炮台全体殉国将士》
……
两天后，决战前夜。
夜色如墨，海风呜咽。利刃舰队，正静静地停泊在“风暴角”外围，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一艘隶属于稽查司的“信鸽级”高速快船，如同黑夜中的利箭，悄无声息地，靠上了旗舰“探索号”。
船上带来的，是数百份还散发着墨香的《大梁时报·号外》。
王徽没有做任何激昂的战前动员。他只是下达了一道命令——全舰队，举行“甲板朗读会”。
“探索号”宽阔的甲板上，数百名刚刚用过晚饭的士兵，或坐或立，围成一圈。几盏明亮的蒸汽汽灯，将甲板中央的一小块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李昂，这位曾经最质疑“壁虎计划”的猛将，此刻，正亲手捧着一份《大梁时报》，站在光圈的中央。他的声音，通过一个铁皮制成的简易扩音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甲板。
他念的，正是陈凡亲笔撰写的那篇社论。
“……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是张武，是李四，是王二麻子。他们是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兄弟，是我们的儿子。他们曾和我们一样，会哭，会笑，会思念家乡的妻儿……”
李昂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他想起了那个在舰桥上，对他怒吼着“我家人就在琼州城里”的、年轻的自己。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我们铺就了通往胜利的道路。他们用一场看似‘无谓’的牺牲，为我们换来了最宝贵的情报。他们是‘壁虎’那条被舍弃的尾巴，却也是我们大梁这条巨龙身上，最坚硬的逆鳞！”
“……所以，我们为何而战？我们为守护他们曾守护的这片土地而战！为告慰他们不朽的在天之灵而战！为让我们子孙后代，再也不必经历如此悲壮的牺牲而战！”
“……记住他们的名字，记住他们的功勋！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当评书先生在茶楼里，讲起那段名为《大梁英雄传》的故事时，他们，就是这本英雄传里，最光辉灿烂的……第一章！”
读到这里，李昂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
甲板上，一片死寂。
许多士兵，都低下了头，用粗糙的手背，擦拭着眼角。他们中，有很多人，曾和李昂一样，对那场“懦夫”般的撤退，心存怨言。
但此刻，所有的憋屈，所有的不解，都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被赋予了神圣意义的、巨大的悲壮与自豪。
李昂深吸一口气，翻到了报纸的副刊，那里，连载着《大梁英雄传》的最新章节，标题，就叫《血战琼州湾，无名炮兵扬国威》。
他用尽全身力气，读出了故事的结尾——
“……在被烈火吞噬的最后一刻，那名来自关中的、名叫张武的副将，圆睁双眼，朝着旗舰离去的方向，吼出了他此生最后的八个字——”
“——大梁万胜！开炮！！！”
当最后两个字，从李昂的喉咙里，如同惊雷般迸发出来时，甲板上，那成百上千名沉默的士兵，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感召。
他们不约而同地，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喧哗。
他们只是伸出右手，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捶打着自己坚实的胸膛。
“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而有力。如同战鼓，又如同心跳。
紧接着，一个声音，低沉地响起。
“大梁万胜！”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第一百个……
最终，整艘“探索号”上，整支利刃舰队，数千名士兵，都用他们那被海风和硝烟磨砺得无比雄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应着英雄最后的绝响。
“——大梁万胜！！！”
“——大梁万胜！！！”
“——大梁万胜！！！”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充满了力量的洪流，冲破了夜幕，在死寂的海面上，久久回荡。
这，就是林知节送来的，“精神原子弹”。
它没有引爆，它只是，将数千颗坚韧不拔的心，熔炼成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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