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定远”号，下水！

江南，船坞。

天，阴沉着，下着，冰冷的、细密的秋雨。

今天，是“定远”号，下水的日子。

但，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锣鼓喧天，没有，万众瞩目的欢呼。

整个，巨大的船坞，被，一层，又一层的、由“监察部”卫兵，所构成的、肃杀的“人墙”，围得，水泄不通。将，所有，试图，前来窥探的目光，都，无情地，隔绝在外。

这里，像是一座，正在，举行一场，绝密而神圣的、禁忌仪式的……祭坛。

祭坛之上，匍匐着，那头，即将，被唤醒的钢铁巨兽——“定远”号。

它，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任何，第一次，见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渺小的战栗。它那，由数万块“盘龙钢”，铆接而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装甲船身，像一座，拔地而起的、移动的钢铁山脉。那，三座，巨大的、尚未安装炮管的炮塔，如同，三只，沉默的、睥睨着天空的独眼。而，那，高耸的、喷吐着，稀薄水汽的烟囱，则像，一头，史前巨兽，那，正在，压抑着怒火的……鼻孔。

观礼台上，同样，一片死寂。

帝国，这场“工业革命”的、所有的“缔造者”们，都，站在这里。但，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笑容。

林知节，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风衣，独自，站在，最角落的位置。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那，早已，瘦削到，脱形的脸颊，缓缓滑落。他，看着那艘，由他，一手催生出来的“怪物”，眼中，没有，一丝，为人父母的喜悦。只有，那，早已，成为本能的、冰冷的“系统评估”。

【……‘定远’号，全长一百二十米，满载排水量，预计，七千吨。装备，普罗米修斯I型蒸汽轮机，极限航速，十八节。主装甲带，厚度，三百毫米……其，诞生，总计，耗费白银，三千八百万两；钢铁，七千三百吨；以及……十三个，本不该死去的，‘零件’的损耗。】

不远处，陈凡，独自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站在，离所有人，都最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艘，雄壮的钢铁巨兽上。

他，只是，越过那，冰冷的船身，越过那，浑浊的江水，望向，江对岸，那片，空旷的、早已，被雨水，冲刷掉了，所有痕迹的……刑场。

那里，曾是，李铁牛，和他，那，同样，充满了“理想主义”的锻锤，最后，存在过的地方。

那，被雨水，模糊了的视线里，究竟，是愧疚，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名为“麻木”的悲哀，或许，连他自己，都已，分不清楚。

而在他们身后，秦风，墨翟，雷公明，孙默……这些，共同，铸造了这尊“神明”的人，也，用各自不同的、沉默的表情，诠释着，这场，复杂的“告别”。

吉时，到了。

主持仪式的，不是官员，而是，那位，代表着“旧时代”的总船匠，雷公明。

他，已经，很老了。老到，需要两个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他，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粗糙的、装满了，最烈性的“烧刀子”的酒葫芦。

他，没有，像，那些，从罗盘会商人那里，学来的、虚伪的“掷瓶礼”一样，去敲碎它。

他，只是，拧开瓶盖，将，那，清冽的、带着火焰般温度的酒液，倒出了一半，缓缓地，洒在了“定远”号那，冰冷的、如同悬崖峭壁般的船首之上。

“……敬，龙王。”

他，是在，用，一个，最古老的、属于“木船时代”的仪式，去，为一个，全新的、不信鬼神的“钢铁时代”，祈求，一份，来自“未知”的……庇佑。

然后，他，转过身，将，那，剩下的半葫芦酒，全部，洒向了，脚下，这片，浸透过，无数工人血汗的、肮脏的土地。

“……也，敬，人。”

这个“人”字，他说得，很轻，很轻。

轻到，几乎，被，风雨声，所吞没。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仪式，结束了。

墨翟，走上前，对着，早已，泪流满面的雷公明，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对着，船坞的总控制室，挥下了，那面，代表着“开始”的、红色的小旗。

“轰——隆——！！！”

支撑着船体的、最后一根巨大的“枕木”，被，从下方，猛地，抽离！

死寂，被，瞬间，撕裂！

那，重达数万吨的钢铁巨兽，在，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后，开始，沿着那，涂满了润滑油的船台，缓缓地，向着江面，滑去！

它，那，巨大的、沉重的身躯，与，船台之间，所发出的、那种，如同，山峦崩塌般的、令人牙酸的、震耳欲聋的“金属尖啸声”，瞬间，便，压倒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

这，是，一个，新时代，降临时，所发出的、第一声，野蛮的、痛苦的、却，又，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力量的……啼哭！

速度，越来越快！

尖啸声，越来越刺耳！

最终——

“轰——！！！！！”

那，如同山脉般的钢铁造物，以一种，近乎“自杀”的、决绝的姿态，狠狠地，砸入了，那，平静的、浑浊的长江之中！

滔天的巨浪，被，瞬间，激起！

那，混杂着泥沙的江水，被，暴力地，抛向了数十米的高空，形成了一道，足以，遮蔽天空的、巨大而又肮脏的“水墙”！然后，又，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狠狠地，砸落下来，将，观礼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淋得，浑身湿透。

没有人，去擦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几乎，完全，被江水所吞没的……“定远”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一秒。

两秒。

三秒。

然后……

在一阵，令人安心的、沉闷的“嘎吱”声中，那，巨大的、乌黑的船身，缓缓地，从水中，重新，浮了上来。像一头，刚刚，完成了洗礼的巨兽，甩掉了，身上，所有的泥沙与污秽，在，浑浊的江面上，重新，找到了，它，那，坚不可摧的……平衡。

紧接着——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有力的、如同，史前巨兽苏醒般的“心跳声”，从，巨舰的内部，缓缓地，传了出来。

那是，它，那，由“普罗米修斯”基地，倾尽了所有心血所打造的、巨大的蒸汽锅炉，第一次，被，彻底，点燃的声音。

那，是，一个，属于“钢铁”与“蒸汽”的、全新的时代的……心跳。

它，宣告着，一个，属于“木头”与“风帆”的、田园牧歌般的、旧时代的……彻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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