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财务科的新面孔

清晨，嘹亮的起床号角刺破宁静，将小荔从睡梦中惊醒。有那么几秒，她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才猛地记起，这是在军区——她在宿舍。习惯了县城相对松散的作息，这号角声显得格外突兀。她揉了揉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才认命地起身，换上那套新发的工作服，拿起搪瓷盆走向水房。

水房里空荡荡的，只有水龙头滴答的声响。看来老住户们早已习惯这军号，并未被惊动。小荔快速洗漱完毕，又将暖瓶灌满滚烫的热水。回到宿舍，她从空间里取出温热的粥，小口吃着，胃里暖了，心却有些空落落的。

离上班时间还早，她索性将不大的宿舍又仔细整理了一遍，衣柜里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地面擦得一尘不染。一通忙碌下来，刚到七点，走廊外才渐渐响起人声和脚步声。心里想着，明天可不能再起这么早了，得适应这节奏。

不到七点四十，小荔就来到了财务科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室内窗明几净，几张办公桌整齐排列，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姜科长也刚到，正拿着暖瓶倒水。见她进来，点点头，很快，其他几位同事也陆续到了。

八点整，姜科长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同志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小荔同志，从今天起，就是我们财务科的新会计，主要负责日常账务处理。”她转向小荔，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

接着，姜科长逐一介绍：“这位是周红会计，经验丰富，小荔你这几天就跟周大姐好好学习，尽快上手。”

小荔看向周红，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同志身形单薄，脸色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眼神温和。她连忙打招呼：“周大姐您好，这几天要辛苦您指点了。”

周红露出一个有些疲惫但真诚的微笑：“王会计别客气，放心，有啥不明白的只管问我。”

姜科长继续介绍：“这位是司红兵，负责军饷和工资管理。”司红兵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同志，看起来沉稳干练，对小荔点头致意。

“这位是金麦苗，负责预算决算。”金麦苗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很斯文，也笑着打了招呼。

“王双，负责物资核算。”王双是个有些腼腆的小伙子，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了句“你好”。

“刘晓静，负责票据和档案管理。”这位新同事看起来和小荔年纪相仿，气质文静，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这位是出纳苗娇娇。”姜科长话音落下，一个梳着齐耳学生头、穿着簇新小翻领外套、脚踩小皮鞋的姑娘抬了抬下巴。她皮肤白皙，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只淡淡瞥了小荔一眼，算是回应。望着苗娇娇，小荔心里明镜似的——这就是陆怀瑾说过的，苗政委家那姑娘。

“还有收款处的章燕子。”话音刚落，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一位高个子姑娘，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脸颊红扑扑的，带着北方姑娘特有的爽利劲儿。“哎哟，科长，不好意思，刚去水房了！这就是新来的王会计吧？真精神！”章燕子嗓门敞亮，笑容热情，目光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

小荔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落落大方地站直身体，声音清脆地开口：“大家好，我是王小荔。非常高兴能加入财务科这个大家庭，以后就是一起工作的同志了，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希望能和大家相处愉快！”她微微鞠了一躬。

办公室里响起了欢迎的掌声，章燕子拍得最起劲，苗娇娇则只是象征性拍了两下手。

“好，”姜科长满意地点点头，“咱们财务科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你的任务就是尽快熟悉工作内容和流程，和周大姐做好交接。周大姐身体需要休养，时间比较紧。”

“姜科长您放心，”小荔立刻表态，语气沉稳，“我一定全力以赴，尽快熟悉，保证顺利交接好工作。”

又转向周红，态度诚恳：“周大姐，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王会计看着就是个利索人，咱们这就开始？”周红显然也希望能尽快交接。小荔沉稳的态度让她心里踏实了几分。

小荔应声坐到周红旁边的空位上。周红抱来厚厚几摞账本、凭证和文件。“咱们医院的财务，可比邮局复杂多了，”周红翻开一本账簿，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摘要，“科目多，流程细，有专项资金，有日常开支，还有药品器械、后勤物资的核算……军区医院嘛，条条框框也多。”

她凝神细听，一边快速翻阅着周红递过来的资料。发现有些凭证粘贴不够规范，归类也有些混乱，个别科目的明细账与总账存在细微的勾稽差异。她没有贸然打断周红的讲解，而是拿出笔记本，一边记录要点，一边在关键处做了标记。

“周大姐，”等周红一段讲解告一段落，小荔才指着自己标记的地方，语气谦逊但条理清晰，“您看这里，这笔药品采购的凭证，附的入库单日期好像对不上批次号？还有这几张差旅费报销单，费用类别是不是可以更清晰地归集到‘业务支出’的二级科目下？另外，我注意到上月‘低值易耗品’的摊销额，跟总账上的累计折旧数好像差了几块钱，是不是需要核对一下原始凭证？”

周红顺着小荔的手指看去，仔细辨认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这些细节问题，有的是她以前精力不济时疏忽的，有的是积压下来没精力细究的。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姑娘心思如此缜密，专业底子也很扎实，上手这么快，而且说话很有分寸，点出问题的方式让人很舒服。

“哎呀，王会计你眼神真厉害！这几个地方我记不清了，咱们一起对对原始单据。”周红的态度明显热络起来，讲解也更细致深入。她原本还担心交接会拖很久，现在看来，这姑娘是个能挑担子的。姜科长在一旁整理文件，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看来陆怀瑾推荐的人选，确实靠谱。

一上午在忙碌的讲解、提问、实操演示中飞快过去。小荔专注地吸收着新知识，展现出清晰的逻辑和麻利的操作。章燕子趁着去倒水的功夫，凑过来好奇地问：“王会计，看你年纪不大，算盘打得真溜！以前在哪儿学的？”

小荔抬头笑笑：“在县邮局干过一阵子财务，跟老师傅学的。熟能生巧罢了。”

“真厉害！”章燕子由衷赞叹。

苗娇娇坐在斜对面自己的出纳工位上，低头拨弄着崭新的算盘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偶尔抬眼看看小荔和周红那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小荔是从县城出来、没见过世面的姑娘，还有那股子认真工作的劲儿，都透着一股“小地方”来的土气。

她父亲苗政委在家曾提过陆怀瑾，言语间颇为欣赏，甚至隐晦地提过想介绍给她认识。苗娇娇当时一听是个基层军官，就觉得不够“体面”，远不如她心仪的那种文质彬彬、在机关或研究所工作的知识分子有气质，便一口回绝了。

可现在，看着陆怀瑾竟然找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姑娘，哼！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堵，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就是单纯的不服气，凭什么？

小荔敏锐地捕捉到苗娇娇那带着优越感的一瞥，心里微微摇头。陆怀瑾之前说的情况很准，这位娇娇女确实是被家庭保护得太好，有些不知人间疾苦，甚至对章燕子选择嫁给营长当后妈也流露出明显的鄙夷。在小荔看来，章燕子靠自己的选择改善生活，光明正大，无可指摘。这种“温室花朵”和“被生活打磨过”的人之间观念的鸿沟，大概就是如此吧。

午休的哨声响起，十一点半到一点半。财务科里，大家纷纷回家，只有小荔和刘晓静需要去食堂解决午饭。两人便结伴而行。

路上，刘晓静话不多，多是听小荔问起食堂情况、营区设施等，才轻声细语地回答几句。她眉宇间似乎总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小荔观察着，感觉这姑娘性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面上都是温和好相处，但心里有主意，把事儿看得透透的。不涉及原则，吃点小亏无所谓，乐得与人方便，可要是真触碰到核心利益，那绝对是寸步不让的主儿。

小荔其实并不太喜欢自己这种被前世职场打磨出来的、过于圆融甚至有些世故的性格，她心底里羡慕像英子那样敢爱敢恨、快意恩仇的姑娘，那份“不顾他人死活”的洒脱劲儿，是她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但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这种“圆润”似乎又是必要的生存之道。

食堂饭菜味道还可以，两人安静地吃完，又一同回宿舍休息。下午，小荔继续在周红的指导下处理一些基础账务，对医院的财务运作模式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五点钟，下班哨准时响起。她收拾好桌面，刚走出财务科的门，就看见走廊尽头一个挺拔的身影——陆怀瑾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工作忙完了？怎么过来了？”小荔惊喜地快步走过去，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陆怀瑾刚咧开嘴，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同事们陆续出来的脚步声和善意的笑声。章燕子的大嗓门带着调侃：“哎哟，陆连长可真积极啊！这就来接咱们新会计下班啦？”

刘晓静也抿嘴轻笑。

苗娇娇最后一个出来，看到这一幕，眼神一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哼！”，下巴抬得更高了，像只骄傲的小孔雀，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边快步走过，留下淡淡的雪花膏味。

陆怀瑾和小荔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弄得面面相觑，都有些莫名其妙。

“甭理她，”陆怀瑾低声说，随即自然地接过小荔手里装着饭盒的网兜，“走，吃饭去。今天怎么样？累不累？同事们都还好相处吗？”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工作流程是大同小异，上手不算太难。同事们嘛……”小荔边走边把白天的情形简单说了说，重点提了周大姐的耐心和章燕子的热情，至于苗娇娇那点小情绪，她只是一带而过，“目前看，只要自己做好本分，没什么特别难相处的。”

两人在食堂简单吃了晚饭。饭后，夕阳的余晖给营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陆怀瑾和小荔并肩漫步在通往宿舍区的小路上。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明天周日，”小荔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什么时候过去拜访伯父伯母比较方便？”

陆怀瑾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还想说这事呢！明天早上九点，我来宿舍接你，行吗？”

“嗯，行。”小荔点点头，耳尖悄悄泛起薄红。

眼看时间不早，陆怀瑾晚上还有集体学习。他心中满是不舍，脚步也慢了下来。看看四周无人，他鼓起勇气，带着点试探和紧张，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小荔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汗湿，心跳得飞快，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几乎要满溢出来。

小荔的心也猛地一跳，脸颊微热，却没有挣开。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暮色渐浓的营区小路上走着，感受着掌心里传递的温度和悸动。快到宿舍楼下时，看见前面有人影晃动，陆怀瑾才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松开了手，脸上也泛起红晕。

小荔看着他有些狼狈又纯情的样子，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泛起一丝甜意。这个年代的感情表达，真是含蓄得可爱。夫妻走在路上都要保持距离，像他们刚才那样偷偷拉手，已经是“大胆”的行为了。

回到宿舍，小荔的心绪一时还难以平静。她想起中午已经把写给爸妈的信送到了军人服务社旁边的收发室，也不知何时能送到父母手中。这个小小的收发室，是连接军营内外、传递思念的重要驿站。

她坐到床边，开始为明天的拜访做准备。她拿出一个网兜，仔细整理着礼物：两瓶黄桃罐头，在玻璃瓶里泛着诱人的光泽；一罐麦乳精，在这个年代是体面的营养品；还有一包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茉莉花茶，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第一次登门，礼数总要周全。想到要面对陆怀瑾的父母，小荔心里那点紧张感又悄然浮了上来，连带着对苗娇娇那点莫名其妙的敌意也暂时抛在了脑后。

这一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纷飞，睡得并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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