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有伤不养，有病不治

云铮匆匆回了客院，竟然随手从博古架上寻了本书，独坐在西窗前。他眼睛看着书，脑海中却不断闪过裴清晏唇色浅白呼吸轻浅地躺在床上的模样。

记忆中，裴清晏都是活力四射，明媚而耀眼的存在，这样病态的模样，他平生只见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叫他吓到心惊胆战，难以入眠的程度。

第一次，是在永安二十七年，彼时大宛进贡了一批汗血宝马。先帝觉得他们这些在上书房读书的小辈们不能总捧着书，文韬武略，这个“武”也该重视起来。

于是一边命御马监训马，一边叫人在西内苑辟了块跑马场。待马儿和跑马场都准备好后，又指了位善骑术的金吾卫指挥使，命他给在上书房读书的这些皇孙贵胄们马术。

那位指挥使在上书房给他们教了一堂“马经”后，便带着他们到了跑马场，说是按照每人的身量，给他们挑合适的马。

给其他人挑的时候一切顺利，大家都欢欢喜喜接受了师父给挑选的马儿，唯独到了云铮那里，一直安安静静的裴清晏突然闹腾起来，非要那位指挥使将给云铮的马给她。

那位指挥使又是搬出师父的身份压她，又是那她和云铮的身份说事，就是不肯改变主意。

指挥使执拗，可裴清晏比他还执拗，见和指挥使说不通，便转头去找云铮。

彼时云铮已经被裴清晏“收服”，这种程度的要求，他连缘由都不问，无条件答应下来。裴清晏欢欢喜喜牵走了原本要给他的马，而他则牵了给裴清晏的。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云铮无比后悔自己问也不问的行为。

那位指挥使犟不过裴清晏，脸上没了笑意，冷着脸又提点了一遍骑马的注意事项后，便让御马监的内侍上前。

上书房这几个除了裴清晏外，都是头一次骑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在内侍的伺候下爬上马，说是骑马，实则是由内侍牵着马，带他们在跑马场溜达。

裴清晏则是个例外，她自幼随双亲在军中长大，纵马疾驰根本不在话下，指挥使让他们开始骑马时，她便牵着马到了远处，看架势是要纵情催马飞驰的。

可后来……众人没看到裴清晏策马飞驰的潇洒身影——那匹马发狂了。

裴清晏驱马走了没半圈，那马突然一阵嘶鸣，两个前蹄高高抬起。若非裴清晏死死攥住缰绳，人当时就得被甩了出去。

上书房的几个人见同窗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都慌了神，高声呼救起来。跑马场的内侍们，一边得稳住马上的“小贵人们”，一边想寻机会到发狂的马前，试图将裴清晏给救下来。可那马连番踢倒好几个试图上前的内侍，带着裴清晏一头朝跑马场外的林子里扎去。

那位指挥使就是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悄然离去。后来，裴清晏一头是血的被人在林子里发现，马被赶来的內苑护卫射死。

事后，先帝命人彻查后才知道，那位指挥使竟然包藏祸心，在给云铮的那匹马上动了手脚。

那马的四个蹄子上都有一根长钉，跑起来时钉子往肉里扎，马儿吃痛，自然发狂起来。裴清晏正是察觉到那匹马的异常，才不依不饶地要和云铮换马。若非如此，被马带进林子满头是血的便是云铮了。

云铮没裴清晏的经验和本事，甚至可能坚持不到被马带进林子的时候，极大可能在马前蹄朝天的时候，就被摔下去……

那次，是裴清晏用自己将他救下。

裴清晏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是，怪我不长眼，怪我见识浅，怪我没见过有人会对自己住的地方下此狠手，又是抽空屋顶瓦片，又是在下面挖陷阱。”

她嫌仰着脖子难受，干脆朝后一靠，倚着坑壁，继续道：“大司空，敢问您是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严防死守，一副生怕被人暗算的模样。”

孙妈妈替云铮打抱不平，“咱们殿下为人宽和，行事坦荡，怎么可能做亏心之事。”

虽然裴清晏对云铮的人品心知肚明，也知道孙妈妈所言有理，但她被云铮摆了一道，心有怨气，故意借题发挥道：“这谁说得好？常言道：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若他真的坦荡，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孙妈妈被她用话堵住，一时又想不到反驳的词，急得直搓手。

云铮轻声宽慰道：“她素爱胡搅蛮缠，你说不过她正常。”

听到这话，坑底的裴清晏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喊道：“云铮！什么叫做胡搅蛮缠？我问你，我刚刚说的哪一点是胡搅蛮缠？都是有理有据的好不好？”

“有理有据？”云铮轻笑，“靖小将军何时这般天真？用垫着棉絮的陷阱来提防敌人？”

裴清晏哑然，诚如他所言，若防仇敌，坑底该铺满削尖的木桩才是。这以棉絮铺设，分明是用来算计“自己人”的。

想明白这点的裴清晏心情有些复杂，都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可也没有把一个人从白变到黑的吧！她都开始怀念起当年那个端方雅正白玉无瑕的小郎君了。

她正感慨着，突然听到云铮十分得意地冲她介绍起这坑的来历——“天授元年，皇帝拨下银两供我修缮王府……”

不等云铮说完，她没好气地插话道：“你不会把修缮王府的钱都拿来做陷阱了吧？”银子再多，也不能这么挥霍吧？亏得他幼时还常常念叨着“一箪食一瓢饮”，怎么长大反而什么都不懂了呢？

云铮从容答道：“一部分是。”

裴清晏嘴角抽了抽，心说：这语气还挺得意？是觉得没把银钱全挥霍在这上面，已经是勤俭持家的做法了吗？

云铮听不到她的心声，继续介绍着他的“杰作”：“这五年来，坑底的棉被裘皮数月一换，以确保其足够蓬松绵软。”

裴清晏哼了一声，朝他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大司空您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算计人都算计得这么体贴。”

云铮淡淡回应：“过奖。”

裴清晏一通嘲讽，只换来云铮“过奖”二字，这无异于一拳打在棉花上，叫她有劲使不出，只能气鼓鼓地转过头，眼不见为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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