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人间第一课!
星光幼儿园，小班。
雷子觉得，自己被扔进了魔鬼的巢穴。
几十个平均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东西，把他团团围住，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老师！我要尿尿！”
“老师！小胖打我！”
“老师！我的奥特曼不见了！哇——”
哭声、喊声、尖叫声，混合成一道能直接刺穿头盖骨的魔音。一个挂着鼻涕的小女孩死死抱着他的腿，眼泪鼻涕全蹭在他那条洗到发白的牛仔裤上。另一个小男孩，正试图把一块积木塞进他的嘴里。
“滚开！”
雷子下意识地吼了一嗓子。他那在摇滚现场能掀翻屋顶的嘶吼，此刻却像一颗石子丢进大海。
全班安静了一秒。
然后，“哇”的一声，哭声的音量直接翻倍，像引爆了连锁炸弹。
雷子彻底懵了。
他想发火，可看着那一张张挂着泪珠的小脸，攥紧的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都他妈别哭了！”他又吼了一声，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崩溃。
结果，孩子们哭得更凶了。
一个下午，雷子的人生观被砸得粉碎。他换了五次尿布，擦了十七次鼻涕，调解了九场因为抢玩具引发的“帮派火并”。
傍晚，当家长们陆陆续续接走孩子时，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骨头都散架了。
幼儿园园长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脸上带着同情的笑：“雷老师，第一天还习惯吗？”
雷子抬起头，眼神里一片茫然。
“我……我玩摇滚的。”他声音干涩，“我能一个人在台上吼三个小时，台下几千人跟着我疯。”
他看着自己身上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闻着那股奶味和尿骚味混合的古怪气味。
“可我……连一群四岁的孩子都搞不定。”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他那所谓的愤怒，所谓的摇滚精神，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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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菜市场。
小九穿着一身黑色哥特长裙，站在弥漫着鱼腥味的过道里，像一滴误入清水里的墨。
“噗——”
她捂着嘴冲到一旁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卖鱼的王婶用围裙擦了擦手，递给她一瓶水：“小姑娘，你这身子骨不行啊。”
小九虚弱地摆了摆手。她从小活在自己的世界，听着金属乐，写着黑暗的歌词，觉得死亡和绝望是世界上最酷的东西。
可现在，她看着王婶。那双手常年泡在水里，又红又肿，手起刀落间，刮鳞、开膛、破肚，动作麻利得像一台精密的杀戮机器。血水溅在她的脸上，她浑然不觉，只是扯着嗓子跟客人为了五毛钱争得面红耳赤。
这才是生活。
血淋淋的，带着腥臭味的，顽强的，生猛的生活。
小九低头看了看自己歌词本上那些关于“凋零”、“枯萎”、“永夜”的词句，第一次觉得，空洞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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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游乐园。
“啊啊啊啊啊——”
李宗的惨叫划破天际。过山车从最高点俯冲而下，他的灵魂仿佛被狠狠甩出了身体。
作为一个在酒吧唱了十年苦情歌的中年男人，他的人生就像一杯温吞的苦茶，习惯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着那些关于错过和遗憾的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放肆地尖叫过了。
从过山车下来，他腿都软了，扶着栏杆干呕。可姜初的清单上，还有跳楼机、大摆锤、海盗船……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直冲云霄的跳楼机，喉结滚动了一下。
死就死吧。
他闭上眼，把过去三十年所有的憋屈、不甘、遗憾，都在那一声声的尖叫里，喊了出来。喊到最后，嗓子都哑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前所未有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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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恒隆广场。
阿木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站在一家顶级奢侈品店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门口的保安，里面的导购，甚至路过的行人，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让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起了姜初的话。
“你要记住，当你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你就是王。”
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搬砖而关节粗大的手。他配吗？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张黑色的银行卡，像是攥着一个手榴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抬脚，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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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草工作室，一号训练室。
“吱呀——”
门被推开。姜初走了进来，手里照例拿着一罐旺仔牛奶。
训练室里一片压抑的沉默，他却毫不在意，环视一圈。
“看来，第一课的效果不错。”他开口，奶声奶气。
四人齐刷刷地抬头看他，眼神里混杂着惊惧、迷茫和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姜初走到雷子面前：“你那身摇滚的皮，在幼儿园还好用吗？”
雷子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初又转向小九：“鱼腥味好闻吗？”
小九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又看向李宗：“李叔，过山车好玩吗？”
李宗沙哑着嗓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最后，他走到阿木面前：“在奢侈品店里，感觉怎么样？”
阿木猛地抬头，牙齿都在打颤：“他们……他们的眼神，像刀子。”
“我知道。”姜初点头，“你声音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可你的心，是跪着的。你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谁能看得起你？”
姜初回到房间中央，拧开旺仔牛奶喝了一口，看着眼前这四个被他打击得体无完肤的“怪咖”。
“愤怒、悲伤、恐惧、自卑……这些是你们最真实的东西。找到它们，感受它们，然后，把它们唱出来。”
“这，才是我想教你们的第一课。”
“有灵魂的歌，首先，得有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去唱。”
整个训练室鸦雀无声。四个人看着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感觉像在仰望一位传道的宗师。
许久，姜初从桌上拿起一份曲谱，递给雷子。
“这是你的歌。”
雷子压下心中的震撼，接了过来。他以为会是一首更加狂暴、更加深刻的摇滚。然而，当他看清封面上那几个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送你一朵小红花》。
曲风标注：民谣。
雷子的大脑瞬间停止了思考。几秒钟后，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脸上涨得通红。
他猛地抬头，眼睛里像是燃着火，死死瞪着姜初。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低沉得像野兽的咆哮，“让我去带孩子，是让我找回柔软？然后，让我唱这种娘们唧唧的歌？你这是在羞辱我！”
他把手里的曲谱，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他妈是玩摇滚的！死都要死在摇滚的路上！你让我唱民谣？你还不如杀了我！”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最后的尊严！
姜初看着他暴怒的样子，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的底线？”他发出一声轻笑，“感动自己？你的摇滚连幼儿园小孩都镇不住，还谈什么底线？一文不值。”
“你——！”雷子全身都在抖，指着姜初，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滚！”他转身，一脚踹开训练室的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砰！”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天花板都在掉灰。
训练室里，小九、李宗和阿木脸色发白，连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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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地下通道。
雷子抱着一瓶廉价的二锅头，一口一口地猛灌。辛辣的液体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为了摇滚，他被父亲赶出家门，被深爱的女友抛弃。他众叛亲离，一无所有。摇滚，是他对抗这个操蛋世界的唯一铠甲。
现在，这个八岁的小屁孩，却要扒掉他最后的铠甲。凭什么？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把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叮咚。”手机响了一下，是姜初发来的一条微信。
他想直接删掉，手指却自己点开了。是一条语音文件。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简单的吉他前奏响起。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那牛羊遍野的山坡下……”
“奖励你，走到哪儿，都不会忘记我呀……”
没有嘶吼，没有愤怒。那歌声不完美，甚至带着瑕疵，却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内心最深处那道血淋淋的伤口。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昨天新长的枝桠……奖励你有勇气，主动来和我说话……”
雷子想起了幼儿园里那个抱着他腿哭的小女孩，想起了她后来怯生生地，把一块糖塞进他手心的样子。那颗糖，现在还在他的口袋里。
“送你一朵小红花，遮住你今天新添的伤疤……奖励你，感受到了，命运的挣扎……”
歌声还在继续，雷子却再也听不清了。
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早已麻木的疼痛，在这一刻，全部翻涌了上来。他以为自己是坚不可摧的摇滚硬汉，原来，他也只是一个渴望被奖励一朵小红花，渴望有人能看懂他伤疤的，普通人。
手机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这个断骨头都没哼一声的汉子，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里，抱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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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州草工作室，一号训练室。
姜初正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看着手机。
“吱呀——”门被推开了。
雷子走了进来。他双眼通红，满脸憔悴，胡子拉碴，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但他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怀里，紧紧抱着他那把伤痕累累的吉他。
他走到姜初面前，站定。
然后，他对着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深深地，九十度鞠躬。
声音沙哑，却无比郑重。
“老师。”
“请教我，唱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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