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207荣誉加身行政17级大虎选择上门拜
第208章 207.荣誉加身.行政17级.大虎选择.上门拜访
阳光明站在弄堂口,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直至那两点红色的尾灯彻底融入并湮灭在浓重的夜色里。
深冬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阵阵掠过他的面颊和脖颈,却丝毫无法吹散他心头的澎湃暖意以及那一丝如同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其戏剧性和巨大的转折,甚至让他此刻静立风中,仍感到几分恍惚,需要慢慢咀嚼和消化。
两年前那个闷热夏天的举手之劳,一次发自本能的善心救助,竟在时光的酝酿下,于今日结出如此硕大而意想不到的果实。
这果实不仅甘甜了自己家——为哥哥阳光耀的婚事增添了最坚实的保障,更可能如同一把钥匙,彻底打开好友楚大虎身上那看似无解的命运枷锁,为他照亮一条前所未有的坦途。
他在弄堂口又静立了片刻,让清冷的空气帮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这才转身,踩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石板路,向弄堂深处走去。
家里依旧灯火通明,虽然客人已散,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兴奋未消的热闹气息,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欢愉。
“明明,回来了?贺领导他们走了?”母亲张秀英第一个迎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里充满了急切的好奇与一种未能完全平复的激动,手里原本在收拾的抹布都忘了放下。
父亲阳永康也放下了那杆陪伴他多年的烟袋,目光从窗外收回,投注在小儿子身上,虽未立刻开口,但那沉静眼神中的询问之意却十分明显。
哥哥阳光辉、嫂子李桂花,甚至连已经被哄着准备睡觉、揉着惺忪睡眼的壮壮,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等待着分享后续的消息。
“嗯,走了。先绕道去看了楚叔楚婶,然后才把我送回来的。”阳光明点点头,动作熟练地脱下外套,挂在了门边的衣帽钩上。
“快说说,贺领导他们去了楚家,都说什么了?情况怎么样?”张秀英拉着儿子的手臂,让他在方桌旁坐下,连珠炮似的发问。
她心里既由衷地为楚家感到高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担心,怕双方阶层差异过大,会让老实巴交的楚家夫妻手足无措和尴尬。
阳光明理解母亲的心情,笑了笑,接过大哥递来的一杯温茶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喉咙,这才将楚家的情况细细道来。
他语速平稳,描述细致:贺振中如何毫不介意地、主动紧紧握住楚父那双沾满机油气和油污的手;
刘雅娟如何亲切地将那份在楚家看来极尽丰厚的礼物,塞到不知所措、连连推拒的楚母手中;
以及老两口那淳朴的惶恐、巨大的激动与笨拙却真诚的感激。
张秀英还是那么的感情丰沛,忍不住侧过身,用衣袖轻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好人啊……贺领导一家真是念旧情、懂礼数的好人!那么大的官,一点架子都没有,真是难得!”
张秀英的声音有些哽咽地感叹道:“你楚叔叔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这下好了,大虎那孩子总算有指望了,他们家的苦日子,总算能看到头了,真是菩萨保佑……”
阳永康默默地听着,不住地微微点头,拿起烟袋锅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积德行善,总有福报。明明和大虎都是好样的。”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简短,却带着一家之主特有的分量和十足的肯定。
“对了,明明。”张秀英忽然想起最关键的事,情绪从感动中抽离,变得再次急切起来,“贺领导说的那两条路,具体是咋回事?你跟楚家说了吗?”
“暂时还没细说。”
阳光明摇头解释道:“贺叔叔的意思,这件事由我直接转达给大虎本人最合适。
如果对楚叔楚婶说得太详细,他们两位老人家可能反而会胡思乱想,心里七上八下地不踏实,平添压力和精神负担。
贺叔叔在他们家,主要是再三表达了感谢,仔细问了问家里的实际困难和生活情况,一再叮嘱他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其他的并没有多谈。”
“考虑得周到。”阳永康闻言表示赞同,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这种事,关乎孩子的前程,确实直接跟大虎那孩子沟通更好。他年纪不小了,有主见,也能为自己拿主意。跟他爹妈说,除了让他们跟着干着急,也确实没啥大用。”
一家人又围绕着白天的事和楚家的转机唏嘘感叹了一阵,话题从贺家的平易近人,说到楚家的不容易,再回到自家面临的喜事,直到窗外夜色更深,弄堂里各家各户的灯火相继熄灭,彻底安静下来,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洗漱睡下。
但这个夜晚,阳家小阁楼里的几人,注定难以彻底平静入眠,脑海中依旧如同走马灯般,反复回荡着白日的种种惊奇、喜悦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的阳光明依旧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尽管前一天经历了情绪上的巨大起伏和忙碌的应酬,但他多年养成的高度自律并没有丝毫松懈。
起床、晨练、洗漱、吃早饭,一系列动作有条不紊。然后,他再次提起那个半旧的军绿色挎包,精神抖擞地出门上班。
走在清晨的弄堂里,相遇的邻居们,目光似乎与往日有些微妙的不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探究、打量和掩藏不住的羡慕,但并没有人上前贸然开口询问细节。
大家只是用眼神交换着心照不宣的信息。
阳光明对此心知肚明,但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微笑着向相熟的邻居点头打招呼。
他的神情平静自然,步速不疾不徐,仿佛一切如常,昨天那个轰动整个弄堂的坐车的大干部上门拜访事件,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外在的改变。
到了厂里,忙完一上午紧张而有序的工作,午休的铃声响起。
阳光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而是从包里拿出饭盒,请同事帮忙打点饭菜回来,自己则独自留在了安静的办公室。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信纸和钢笔,拧开笔帽,略一沉吟,理顺了思路,便开始俯身给远在苏北农村插队的挚友楚大虎写信。
这件事对于楚大虎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可谓是决定命运走向的关键节点。
必须尽快让他知晓全部情况,早一点收到信,他就能早一点开始思考、权衡,早一点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也能早一点从这巨大的希望中获得力量。
钢笔尖在信纸上沙沙作响,声音在静谧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明尽量使用清晰、准确、客观的语言,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包括贺振中的真实身份、其承诺的具体内容,以及给出的“参军”和“回城工作”这两个选择的详细前景和可能带来的不同影响,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告诉了楚大虎。
他写得很详细,生怕遗漏任何一点可能影响好友判断的信息。
在信的最后部分,阳光明特别用了大量笔墨加以强调:这两个选择各有利弊,不存在绝对的好坏之分,最终如何抉择,必须全凭楚大虎自己根据自身的性格、理想、以及家庭的实际状况和需求来独立决定。
他严格约束着自己,没有在信中给出任何带有个人倾向性的建议,只是以一个挚友的身份提醒楚大虎,前程大事,一定要沉下心来慎重考虑,想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他叮嘱大虎不要急于做决定,一定要考虑成熟、想明白之后,再写信告诉他最终的想法。
写完这封长信,他又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歧义或表述不清的地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仔细叠好,装入准备好的信封里,端端正正地写好地址姓名,贴上足够的邮票。
第二天一早,上班路过邮局时,他就将这封薄薄的信,郑重地投进了邮筒那深绿色的投递口里。
寄出信后,便是耐心的等待。
阳光明很清楚,这个年代的信件往来需要时间,尤其是在魔都与苏北农村之间,路途遥远,邮路辗转,一来一回,恐怕至少需要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
他按捺住心中的期待与些许焦虑,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年底繁忙不堪的工作中。
财务科科长的工作千头万绪,年底更是各种报表编制、年终总结、来年预算的关键时期,任务繁重,时间紧迫。
他刚刚接手科里的全面工作不久,很多事情都需要亲自过问、熟悉流程、把握关键,丝毫不敢有所懈怠。忙碌,成了冲淡等待的最好方式。
日子在伏案工作、开会讨论、审核报表中,一天天过去,平静而充实。
就在阳光明几乎要忘记时间流逝的时候,大约在他寄出信件的十天之后,贺振中此前曾提及的“优秀青年干部”评选活动,果然如同他预料的那般,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仅限于市里各主要机关、局委内部的评选范围,在后续下达的补充通知中,出现了松动和调整的迹象。原本不在评选范围内的工厂干部,也纳入到了评选范围之内。
厂党委办公室接到了上级发来的新通知,要求各基层单位广泛推荐符合条件的优秀青年干部人选,并强调了此次评选的代表性和先进性。
通知的措辞虽然依旧原则性强,语焉不详,但嗅觉敏锐的人,尤其是厂里的领导们,还是能从中感觉到,这次评选的覆盖范围、重视程度和最终可能带来的影响,似乎提升和扩大了不少,含金量显然增加了。
红星厂党委对此高度重视,田书记特意召集了组织科、宣传科、厂办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开会,专门研究部署推荐人选工作。
阳光明作为厂里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工作成绩突出,有目共睹,尤其是在近期配合赵国栋厂长推进技改方案的过程中,表现出极强的专业能力和协调能力,加上年龄、资历都完美符合“青年干部”的硬性标准,政治背景清白,自然成为了厂里重点考虑和推荐的对象之一。
经过厂党委会几轮严肃而认真的讨论和研究,最终确定了上报的推荐名单,阳光明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一切都在组织程序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阳光明本人却并未对此投入过多的关注,一切静等结果就好。
时间悄然滑入了一九七二年的一月。北风凛冽,年关将近。
十号这天,厂里广播站的中午新闻播报时段,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然而,今天播报的内容里,却有一则消息让许多正在食堂吃饭的工人停下了筷子,侧耳倾听。
全市“优秀青年干部”评选活动结果正式揭晓,广播里,播音员用清晰而昂扬的语调,逐一念出了十名来自不同战线、不同单位的青年干部的名字,他们获得了这项殊荣。
当念到“红星国棉厂财务科科长阳光明”这个名字时,食堂里顿时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
“呀!是财务科新上任的那个小科长!”
“阳光明?不就是张秀英家那个老三?真厉害啊!”
“全市才评十个?这可不是厂里评先进,这是市里的荣誉!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大喜事!”
议论声如同水波般,在各个餐桌间迅速荡漾开来。
布机车间的女工们所在区域,更是瞬间热闹起来,大家几乎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正埋头吃饭的张秀英。
张秀英正端着饭盒,夹起一筷子青菜,听到广播,整个人明显地愣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随即脸上涌起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嘴里的饭菜都忘了咀嚼。
她只觉得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工友们的祝贺和惊叹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听得既真切又有些模糊、不真实。
“秀英!秀英!听见没!你家光明!全市优秀青年干部!了不得啊!”旁边的王大姐用力推了她的胳膊一下,声音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激动,比她自己得了奖励还高兴。
“哎呀!听…听见了…真是光明!这孩子!真是……真是……”
张秀英激动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眼睛因为巨大的喜悦和骄傲而迅速湿润起来,泛起泪光。
她努力想低下头,想做出谦虚低调的样子,可嘴角那灿烂的笑容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怎么也控制不住脸上洋溢的光彩,只好假装用力扒拉饭盒里的饭菜,心里却像开了锅的热水一样,沸腾翻滚,喜悦之情满得快要溢出来。
下午回到车间,更是迎来了新一轮、更为热烈的祝贺浪潮。
张秀英这次牢记着儿子的反复叮嘱和自身“要有觉悟”的告诫,面对工友们的羡慕和恭喜,表现得格外谦逊和低调。
“都是组织上培养得好,领导看得起他,给了这个机会。”
“运气好,赶上了,厂里符合条件的年轻人也不止他一个。”
“这孩子没别的,就是还算踏实,肯干,领导交代的工作知道下力气去完成。”
她反复说着诸如此类的话,将功劳全部归于组织的培养和领导的信任,归于儿子的踏实肯干,绝口不提任何其他因素,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得意忘形。
她这种真诚而谦卑的表现,反而赢得了车间里上下下更多的好感与尊重,大家私下议论都觉得,张家这家风真是没得说,儿子出息却不骄不躁,母亲本分不张扬,真是家教好。
与布机车间的热烈气氛相比,财务科内部则显得平静和克制许多。
科里的同事们自然也都听到了广播,大家看向阳光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和羡慕,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阳光明如今是科室领导,身份不同,大家即使内心激动想祝贺,也只是在私下里低声议论几句,或者在工作间隙,借着请示汇报工作的由头,真诚地说上一句“恭喜科长”。
阳光明对此一律报以谦和而平静的微笑,表示感谢大家,并总是很快地将话题引回到亟待处理的工作业务上,态度一如既往的沉稳、专注。
仿佛这项足以令人艳羡不已的耀眼荣誉,并未给他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任何可见的改变。
真正的、更具实质性的变化,发生在几天之后。
一月十六号,厂劳资科照例下发了一份关于本月工资级别调整的简短通知名单。
在当欠工资待遇普遍冻结的大背景下,这种调整极为罕见,名单通常很短,能够获得调整资格的人堪称凤毛麟角,每一次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然而,这一次,阳光明的名字再次赫然出现在那份简短的名单上。
而且,调整的幅度令人咋舌:他的行政级别,由原来的行政十九级,连升两级,一跃调整为行政十七级!
这意味着他的月工资也从原来的七十八元,直接大幅提升到了九十九元!距离突破百元大关仅一步之遥!
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块更大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和震动,远比之前“优秀青年干部”评选结果揭晓时,更为剧烈和广泛。
原因无他,工资级别的调整,在当时看来,是比职务提升更为实在、更让人羡慕和眼热的事情。
职务上去了,是政治荣誉和责任的增加,但如果行政级别不动,工资待遇就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
而行政级别的提升,尤其是一次性提升两级,则意味着实实在在的收入增加,是看得见、摸得着、能立刻改善生活的硬实惠!
阳光明才二十岁,刚提了正科长的职务,又获得了难得的市级荣誉,这已经足够让人惊叹其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如今,竟然连行政级别也获得如此大幅度的提升,一口气蹦到副科顶格的十七级,距离正科职务对应的十六级标准也仅仅只差一级!
这晋升速度,在红星厂的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消息一经传开,在全厂范围内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
劳资科里,阳光耀拿着手里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油墨味的调整名单,看着弟弟的名字和后面那醒目的“行政十七级”,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无比自豪和欣慰的笑容。
周围的同事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祝贺。
“光耀,你弟弟这回可是……让我说什么好呢!这速度,坐火箭也就这样了吧?”
“二十岁的行政十七级!月工资九十九块!这怕是破了咱们厂建厂以来的记录了吧?”
“啧啧,‘优秀青年干部’这荣誉这么管用?看来以后咱们厂里的年轻人也得拼命争取争取才行啊!”
听着这些议论,阳光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甜滋滋的,但表面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和谦虚。
他把原因主要归结于弟弟这次获得的硬核荣誉和上级的政策倾斜。
“主要还是市里这次评选的荣誉分量重,听说含金量很高,上级领导要树立典型。”
“组织上这也是要借此表明一种导向,鼓励我们广大年轻干部扎根岗位、好好干、出成绩。”
“级别提了,工资涨了,责任也更大了,对他自己也是一种鞭策和考验,以后得更努力才行。”
他话说得周全妥帖,滴水不漏,既充分肯定了荣誉的重要性,也表达了要更加努力回报组织的态度,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同时也将其他人可能产生的嫉妒心化解到最低。
车间里,张秀英再次成为了绝对的焦点和中心。
这一次,她甚至比上次儿子被任命为科长时还要激动和兴奋。
工资一下子涨了二十多块!
一个月九十九元!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八级工老师傅的收入水平了!而且行政十七级!
这是多大的面子和肯定啊!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光彩照人,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浑身充满了干劲。
但她依旧牢牢记着要低调、要谦虚的准则。
面对工友们的羡慕和潮水般的祝贺,她反复强调:
“是孩子运气好,碰巧得了这么个荣誉,赶上政策了,领导关心爱护。”
“以后更要督促他好好工作,可不能骄傲,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和培养。”
她甚至主动说道:“工资涨了是好事,但日子还得照常过,不能铺张浪费,要想着还有更多困难的同志。”
她的这番表现,再次赢得了大家发自内心的称赞。大家都觉得,张秀英真是越来越有格局,有干部家属的觉悟和样子了。
阳光明本人对于级别的提升和工资的增加,自然也是由衷高兴的。
这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誉,更意味着他能更好地贴补家用,他的工资进一步提高,就算拿回家里的好东西多一些,也不会惹人怀疑。
父母肩上的经济担子能切实减轻一些,家里的生活条件也能借此机会得到进一步的改善,能吃得好一点,穿得暖一点。
但他并没有被这接踵而至的喜悦冲昏头脑。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除了自身一直以来的努力和近期扎实的工作成绩被领导认可之外,贺振中这位贵人的影响力在其间起到了关键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推动作用。
没有贺振中的特别关注和背后可能的推动,那个市级荣誉就不会如此顺利、如此快速地落到他这个基层工厂的年轻干部头上。
而没有那个极具分量的市级荣誉作为由头和光环,行政级别的连升两级在论资排辈氛围仍存的体制内,更是难上加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心里对贺振中充满了感激,同时也更加警醒和自觉,提醒自己一定要更加谨言慎行,谦虚谨慎。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空气中年味渐渐浓了起来。
家家户户开始忙着准备年货,虽然物资依旧紧缺,种类不多,但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尽其所能地让即将到来的春节过得尽可能丰盛一些、喜庆一些。
就在春节前大概一个星期的时候,阳光明终于收到了楚大虎从苏北农村寄来的回信。
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边缘有些轻微的磨损,还隐隐沾着一点干涸的泥土痕迹。
阳光明有些激动地撕开信封封口,展开里面厚厚的信纸。楚大虎的字迹略显潦草,显得有些急切,但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用力,透着一股郑重其事的感觉。
他在信里首先表达了对阳光明的深深感谢,感谢他这个好朋友还一直牢牢惦记着自己,并为了他的前途事情如此尽心尽力地奔走。
他说收到信的那天,他正在地里冒着寒风干农活,听到村里广播站大喇叭喊他的名字去取信,他还非常纳闷,想不出这个时候会有谁给他写信。
当看到信封上熟悉的、来自阳光明的笔迹时,他的心就开始怦怦跳,尤其是迫不及待地看完信里那石破天惊的内容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地、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激动得手都在不停地发抖,浑身发热,久久无法平静。
他说那天晚上,他躺在知青点那冰冷坚硬的土炕上,翻来覆去,一夜都没合眼,脑子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一直在反复权衡、比较、思考着这两个突如其来、如梦似幻的选择。
参军入伍,是他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梦想,穿上那身向往已久的绿军装,保家卫国,那是何等的光荣和自豪!
而且贺领导还亲口说了,有机会提干,前途一片光明。
这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巨大吸引力,几乎瞬间就点燃了他心中的热血。
但是,现实的沉重感很快压过了理想的炽热。
想到家里具体而微的困难情况: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需要抚养,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需要吃药调理,花费不小,父亲一个人在厂里加班加点,辛苦劳作,独自支撑全家,脊梁都快被压弯了。
他如果去当兵,虽然部队也有津贴可以寄回家,但毕竟离家遥远,万一家里有点什么急事大事,他根本照顾不到,远水解不了近渴,心中会充满愧疚。
如果选择回城,哪怕政策落地还需要再等上一两年,但最终目标是确定的——回到日思夜想的父母身边,能获得一份稳定可靠的正式工作,就能实实在在地帮父亲分担家庭的重担,更好地照顾体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妹,尽到长子应尽的责任。
经过连续几天几夜的深思熟虑,内心反复撕扯和挣扎,他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却坚定的决定。
他在信里写道:“光明,我的好兄弟,我想好了。如果这两个选择真的能让我自己选的话,我选择回城工作。
我知道参军机会非常难得,尤其还有贺领导的关照,可能错过了这辈子就不会再有了。
说心里话,我真的很想去。但我是家里的老大,责任在身上,沉甸甸的。
回城有份正式工作,对家里现实的帮助更直接、更实在,我爸妈肩上的担子能轻不少,他们也能早点安心,不用再那么日夜操劳。
作为儿子,作为大哥,我觉得这是我应该优先考虑的。
麻烦你,务必把我的这个想法和决定,转告给贺领导。
万分感谢他在忙中还要关心我这个小辈,给我这样天大的机会。
不管最后这事能不能成,这份恩情,我都会记一辈子,感激他一辈子!”
信的末尾,楚大虎再次表达了对阳光明这位兄弟的深深感谢,并提前祝他新春快乐,家人安康。
看完这封长长的、充满真情实感与内心挣扎的信,阳光明的心情颇为复杂,既为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一丝惋惜。
他为楚大虎感到高兴,有了贺振中那样人物的明确承诺,回城工作这件事应该问题不大,楚大虎一家人的艰难困境终于真正看到了彻底解决的曙光,未来的日子有了盼头。
同时,他也深深地为楚大虎感到惋惜。
他知道,楚大虎内心是真正向往部队生活、渴望穿上军装的,那里有他的梦想和热血。而且有了贺振中的承诺,这个选择注定了前途光明。
如今,为了家庭的责任和现实的需要,楚大虎毅然放弃了自己的个人梦想,选择了更务实、更能照顾家庭的道路。
这种牺牲小我、成全家庭的担当与抉择,让阳光明对这位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更加增添了几分由衷的敬佩。
阳光明将信纸叠好,收回信封里,妥善保管起来。
楚大虎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那么接下来,自己必须尽快把这个决定反馈给贺振中。
而且,自己也因为贺振中的鼎力帮助,获得了市级荣誉和行政级别的破格提升,于情于理,都应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式上门拜访,当面表示感谢。
正如他之前所深思熟虑过的那样,这份救命的恩情,是连接双方最牢固的纽带,但也需要适时地、恰当地走动和维护,用心经营,彼此之间的关系才能持续温暖,长久地保持下去。
他决定就在这几天,找个周末的时间,正式上门拜访贺家。
第二天上班,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工作后,阳光明找了个机会,用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贺振中上次留给他的那个家庭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人接起,听筒那边传来刘雅娟温和的声音。
听到是阳光明打来的电话,刘雅娟的语气显得十分热情和欢迎。
阳光明先是礼貌地问候了贺伯伯和刘阿姨,关心了他们的身体和小海的情况,然后才委婉地提出,想找个合适的时间上门拜访二位长辈,当面向贺叔叔汇报一下楚大虎那边的回信情况,并表示想当面感谢贺伯伯的提携与帮助。
刘雅娟听了很高兴,连声说欢迎,让他不要太客气,随时都可以来家里坐坐,就像自己家一样。
最后两边商量了一下,定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阳光明去贺家做客。
确定了上门时间,阳光明开始琢磨带点什么礼物上门才合适。
他不想送太贵重、太扎眼的东西,那样不仅显得俗气,也容易让对方感到为难。但空着手上门肯定更不合适,不符合礼数。
他想起上次在“春风松月楼”吃饭时,贺振中对沏好的茶水似乎很欣赏,品评起来很在行,看得出是好茶之人。
而恰恰,他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市面上难以见到的顶级茶叶。
另外,还可以给小海带点当下稀罕的吃食,孩子高兴,大人自然也开心。
星期天早上,阳光明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熨烫得笔挺的中山装,虽然衣服半新,但显得人格外精神、稳重。
他提上准备好的礼物——一斤进口巧克力,还有两包精心准备的特级明前龙井和特级铁观音,出了门,坐上公交车,前往市委干部家属院。
贺家住在干部家属院,门口有军人笔挺地站岗执勤,气氛肃穆。
阳光明报了姓名和要找的楼栋门牌号,卫兵严格地打了个电话进去确认之后,才敬礼放行。
他刚走进大院没几步,就看到刘雅娟已经领着穿戴得整整齐齐、像个小大人似的小海,站在一栋红砖楼的门洞前等着了。
“刘阿姨,小海,你们怎么还特意下来了。”阳光明赶紧快走几步迎上去。
“光明来了!”刘雅娟笑着热情招呼,“怕你第一次来找不到楼栋,下来迎迎你。外面冷,快上楼吧,屋里暖和。”
“光明哥哥!”小海也活泼地大声喊道,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打量着阳光明手里提的东西。
阳光明笑着摸了摸小海的头,跟着刘雅娟上了三楼。
贺家房间很大,估计得有四室一厅,客厅宽敞明亮,摆放着沙发、茶几、台式收音机等,当前算得上高档的家具,墙上还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字画,整个环境显得既气派又不失雅致和文化气息。
这样的住房条件,在七十年代初的魔都,绝对是顶尖的,体现了主人的身份。
“振中,光明来了。”刘雅娟对着里面喊道。
话音刚落,书房门打开,贺振中从里面走出来。
他今天在家休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羊毛开衫,下身是条普通的深色裤子,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少了几分职务带来的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和温和。
“贺伯伯,早就应该登门拜访,拖到今天才来,真是失礼了。”阳光明歉意的说道。
“哪里话,快请坐,家里不用这么客气。”贺振中笑着指了指沙发,态度很随和,“雅娟,给光明泡杯茶。”
阳光明将手里提的礼物放在茶几旁不显眼的位置:“贺叔叔,刘阿姨,第一次上门,也不知道带点什么好,一点小小的心意,实在不成敬意。”
刘雅娟一看,连忙走过来说:“哎呀,光明,你来就来,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带什么东西嘛,太见外了。下次可不许这样了。”语气里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嗔怪和爱护。
阳光明笑着解释道:“刘阿姨,真没什么贵重东西。这斤巧克力是从朋友那里打劫来的进口货,给小海尝尝鲜。
这两包茶叶,也是我一位朋友吹牛,非说是什么特级明前龙井和特级安溪铁观音,硬塞给我,让我拿去尝尝。
我也不太懂茶,正好借花献佛,拿来请贺叔叔这位行家品鉴品鉴,看看我那位朋友是不是在吹牛,我也好心里有个数。”
他这番话话说得十分自然,既送了合心意的礼物,又显得不那么刻意和郑重,轻描淡写地把缘由推到了“朋友”身上,化解了对方的推拒压力,还顺势捧了一下贺振中的鉴赏能力。
贺振中闻言,果然来了点兴趣,脸上露出笑容:“哦?特级龙井和特级铁观音?你那位朋友口气不小啊。那我可得好好尝尝,看看到底是不是真材实料。”
他说着,直接走过来,拿起那包铁观音,打开包装的封口,捏起一小撮茶叶摊在掌心,仔细看了看条索和色泽,又放在鼻尖下深深地闻了闻茶香,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嗯,色泽乌润砂绿,条索紧结重实,香气清高馥郁,带有兰花香,确实是难得的好乌龙,你那位朋友没吹牛。”
刘雅娟见丈夫都这么说了,而且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也就不好再坚决推辞,笑着收下了,但还是叮嘱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下次再来要是再带东西,阿姨可真要生气了。”
小海早已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板巧克力,眼睛放光,爱不释手:“谢谢光明哥哥!这些巧克力还是进口的呢!我们班同学肯定都没见过!”
“去玩吧,一次别吃太多,小心蛀牙。”刘雅娟慈爱地叮嘱了一句。
小海欢呼一声,抱着巧克力宝贝似的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刘雅娟去泡茶,阳光明和贺振中在沙发上坐下。闲聊了几句关于天气、关于年货准备的家常话后,阳光明神色一正,将楚大虎的回信内容,以及他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终选择,详细而清晰地转述给了贺振中。
贺振中听得很认真,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沙发扶手。
听完阳光明的叙述,他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选择回城工作……嗯,大虎这孩子,不错。有担当,有责任心,懂得为家人考虑,不愧是家里的长子,顶梁柱。他能首先考虑到家庭的现实困难,愿意为了家人做出个人的牺牲,很不容易,这种品质很难得。”
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肯定。
“既然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那我们就尊重他的意愿,就按他的想法来办。”
贺振中明确地表态道:“关于知青回城这项政策,市里最近已经在加紧研究和制定了。估计最晚到明年,就会有比较明确的说法出台。”
他看向阳光明,语气肯定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你放心,大虎家的情况属于典型的困难家庭,符合政策倾斜的条件。
到时候,我会留意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尽量帮他争取一个第一批回城的名额。
工作单位也会根据他的情况,妥善安排,尽量安排一个有发展前景的单位,让他能真正为家里分忧。”
“谢谢贺叔叔!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替大虎,替他们全家谢谢您!”阳光明连忙道谢,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由衷地替楚大虎感到高兴。
“不必谢我,这是政策允许范围内,我们应该做的。”贺振中摆摆手,语气平和,“这点力所能及的安排,实在不算什么。你们才是真正的施恩不图报。”
这时,刘雅娟端来了泡好的茶,正是用的阳光明带来的那包特级铁观音。白瓷茶杯里,茶汤橙黄明亮,香气浓郁持久,沁人心脾。
贺振中端起茶杯,先观其色,再闻其香,然后细细品了一口,闭上眼睛回味了片刻,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赞道:
“好茶!入口顺滑甘醇,回甘明显,韵味悠长,确实是顶级的乌龙茶品质。你那位朋友,很靠谱,没有吹牛。”
阳光明笑了,“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看来没被他忽悠。”
三人喝着茶,气氛轻松融洽地又聊了起来。
贺振中看似随意地询问了一些阳光明近期工作上的情况,对他能够在获得荣誉和破格提升后依旧保持沉稳心态、踏实工作的表现,表示了赞许和肯定,也勉励他戒骄戒躁,眼光放长远,继续在学习中和实践中提升自己。
阳光明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简单汇报了一下自己近期的学习心得和工作上的思路。
聊到兴头上,贺振中甚至和阳光明聊起了当前国内的一些经济形势和某些政策动向,虽然只是宏观层面的、点到为止的探讨,但也让阳光明感受到了贺振中作为高级领导干部视野的开阔和见解的独到深刻。
阳光明虽然年轻,但思维敏捷,平时也注重学习和思考,看问题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理解,偶尔结合厂里实际情况提出的一些看法,也能让贺振中感到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年轻人肯动脑子,不是人云亦云之辈。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竟聊了一个多小时。
刘雅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
她看得出来,丈夫很欣赏这个沉稳踏实的年轻人,和他聊天很放松,也很愉快,是一种难得的休闲。
快到中午时,刘雅娟起身要去厨房准备午饭,坚持要留阳光明在家里吃饭。
阳光明推辞不过,看到贺振中也点头微笑示意,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答应下来。
午饭很丰盛,摆了四菜一汤,有红烧鱼、粉蒸肉、家常豆腐、清炒菠菜和一个香菇鸡汤,有鱼有肉,荤素搭配,还有刘雅娟自己腌制可口的小菜,可见是精心准备的。
贺振中还心情很好地开了一瓶茅台酒,和阳光明小酌了几杯。
饭桌上的气氛更加轻松融洽。
小海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和伙伴间的趣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阳光明感觉不像是来做客答谢,更像是到一位关系亲近、慈爱温和的长辈家里吃饭,自然而又温馨,没有丝毫的拘束感。
吃完饭,又坐在客厅喝了些茶,聊了会儿天,阳光明见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贺振中和刘雅娟将他送到门口。
刘雅娟还提前提过来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瓶茅台酒和一条中华烟。
“光明,这个你带回去,给你父亲尝尝。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点心意。”刘雅娟笑着说道。
阳光明一看,连忙摆手后退:“刘阿姨,真的不能要!我来看您和贺伯伯,怎么还能带东西走?这绝对不行!”
贺振中开口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拿着。给你父亲的,一点心意而已,不算什么。不许推辞,不然下次可不让你进门了。”他带着玩笑的口吻,但眼神却很认真。
阳光明看着贺振中认真的表情,又看看刘雅娟真诚的笑容,知道再推辞就显得生分和矫情了,只好双手接了过来,“那……那我就却之不恭,替我父亲谢谢贺伯伯、刘阿姨了!”
“这就对了。以后有空常来坐,陪我说说话,下下棋也行。”贺振中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哎,好的!一定!贺伯伯,刘阿姨,你们留步,外面冷,别出来了。”阳光明提着沉甸甸的网兜,再次道别后,转身下了楼。
走出温暖如春的楼道,走出干部家属院那庄严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也照进心里。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感觉心中无比踏实和温暖。
这一次拜访,不仅圆满地完成了替好友传达意愿的任务,也进一步加深了与贺家这份珍贵的情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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