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谁是那只鬼

帅府大堂之内，落针可闻。

只有牛油火把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提醒着众人，时间并未静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死死钉在那个被捆缚的草原百夫长身上。

那汉子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一干二净。

他望向顾长风的眼神，不再是面对审讯官，而是凡人撞见了不可名状的鬼神。

他想不通。

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个南人书生，甚至没有碰他一根手指，是如何仅凭几眼，就将他埋在骨子里的秘密，一层层活剥出来！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求生的本能，让他发出了最后一次微弱的嘶吼，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是吗？”

顾长风嘴角的弧度未变，却让人无端地感到一阵恶寒。

他不再看那个俘虏，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张赫。

“张赫。”

“末将在。”

“我记得，你手下有几个弟兄，是从宫里净军出来的。有一种手艺，叫‘梳洗’，他们应该没忘吧？”

张赫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随着他咧开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透出嗜血的快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仿佛在回味一道许久未尝的佳肴：

“回大人，手艺都在。”

“‘梳洗’，听着雅致。其实就是用一把极细的铁刷，蘸着滚烫的盐水，在人身上，一下，一下地刷。”

“力道要刚刚好，既能刷掉皮肉，又不能伤及筋骨。”

“直到，把他刷成一副红白相间的骨架，还能睁着眼，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被刷干净的骨头。”

“这个过程，不会让他死，甚至不会让他晕厥。”

张赫的描述很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可这平淡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扎进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凉气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蹿。

那个被捆着的草原百夫长，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起来。

他那双凶悍的狼眼，终于被最原始的恐惧彻底撑裂、淹没。

“我……我说！我说！”

他崩溃了，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是‘蝎子’！是‘蝎子’让我这么做的！”

蝎子？

赵破天与周通等人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代号？

只有顾长风，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眼底掠过一道幽光。

鱼儿，咬钩了。

“蝎子是谁？”顾长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钻心入骨的压力。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那百夫长涕泪横流，腥臊的液体从裤管渗出，“我只知道他的代号叫‘蝎子’！是我们安插在你们南人军中的眼线！”

“是他！是他提前泄露了你们昨夜有大动作的情报！”

“也是他，给了我这块百夫长的身份令牌，让我在战后混进俘虏营！他说，万一计划失败被俘，就让我一口咬死自己是先锋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许诺我，只要能骗过你们，等我回去，大汗就赏我一百个南人女人，一千头牛羊！”

“我……我都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他把一切，都推给了那个神秘的“蝎子”，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大堂之内，瞬间炸开了锅！

赵破天和他手下的一众将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铁青！

内鬼！

玉门关真的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层级，高到能提前洞悉昨夜的伏击计划！

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与寒意，远胜过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大捷！

昨夜的计划，是顾长风在帅府，当着所有校尉以上将领的面亲口布置的。

能知道这个计划的，除了他们这群人，再无旁人！

这意味着……

那只代号“蝎子”的毒虫，就藏在他们中间！

一瞬间，大堂内气氛骤变。

原本还勾肩搭背的袍泽，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彼此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猜忌。

信任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决口。

“顾巡阅！”赵破天猛地起身，那双鹰目中怒火喷薄，“此事，末将必会给你，给陛下，一个交代！”

“无论是谁！只要让老子查出来，定将他千刀万剐！”

他挥手示意，亲兵瞬间围拢，将整个帅府大堂封锁得水泄不通！

一场血腥的内部清洗，一触即发。

然而。

“赵将军，不必如此。”

顾长风抬手，制止了他的行动。

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愤怒，反而浮现出一丝玩味。

“一只会叫的狗，总比一只死了的狗，要有用的多。”

他缓缓踱步到那个瘫软如泥的百夫长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我再问你。”

“那个‘蝎子’，如何与你们联系？”

那百夫长早已肝胆俱裂，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那个“蝎子”，根本不是玉门关的将领。

他，甚至不是北境军的人。

他是顾长风这一次，从京城带来的，三百羽林卫中的一员！

一名，百户！

轰！

这个答案，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赫的天灵盖上！

他那张刀疤纵横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比死人还难看！

羽林卫！

天子亲军！

他最引以为傲，最信任的队伍里，竟然出了叛徒！

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失声低吼，双拳攥得骨节发白。

“那个‘蝎子’，每隔三日，就会借‘巡查城防’之名，去南段城墙的第三座烽火台。”那百夫长还在瑟瑟发抖地交代着。

“他会把情报纸条，藏在烽火台内侧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

“然后，我们的人会趁夜，用一种带爪钩的特制弩箭，从城外，将那块墙砖连同情报，一起勾走。”

“昨夜……昨夜那份伏击计划的情报，就是这么送出去的……”

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只代号“蝎子”，隶属于“覆船会”的死士，潜藏在天子亲军之中。

他用最原始、也最隐蔽的方式，将玉门关的军情，源源不断地送往草原。

这，才是玉门关伤亡惨重，战事胶着的根源！

“属下……有罪！”

张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声音里是无尽的屈辱与自责。

“请大人……降罪！”

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那个玷污了羽林卫荣耀的败类，亲手撕成碎片！

“起来。”

顾长风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看着跪地的张赫，那双眼眸里，反而燃烧起一种冰冷而兴奋的光。

他的视线穿透了帅府的墙壁，仿佛直接落在了三十里外，那顶属于巴图尔汗的狼王帐上。

一抹冰冷的笑意，在他唇边绽开。

“现在，把这只鬼，变成我们的猎犬。”

“是时候……请那头老狼王，入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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