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玉门关内乱

子时。

夜色浓稠如墨，连星光都被冻结。

玉门关，南段城墙，一处被地图标注为“丙七”的区域，死一般的寂静。

李言站在不远处的箭楼阴影里，裹紧了身上那件并不合身的羊皮袄，指尖却依旧冰冷。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擂动声，每一次跳动，都与城外那死寂的草原，形成诡异的共鸣。

太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窒息。

这三日，草原人仿佛从这片土地上蒸发了。没有夜袭，没有骚扰，甚至连一声狼嚎都听不见。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喧嚣的厮杀，都更让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身旁，周通等几名将领，手按刀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下方那段看似寻常的城墙，眼神里是混杂着紧张、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们看不懂那个叫顾长风的文官，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但赵破天将军的军令，不容置疑。

突然！

“噗通！”

一声闷响，打破了死寂。

一名负责巡逻的士卒，像是脚下被绊了一下，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橘红色的弧线，精准地，掉落在了城墙下方一堆早就备好的，浸透了火油的干草垛上！

“轰——！”

火焰，在一瞬间，冲天而起！

熊熊烈火，将那一段城墙照得如同白昼，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城墙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那段防务的校尉，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指挥着手下的兵士提着水桶，手忙脚乱地冲向火场。

然而，忙中出错。

混乱中，不知是谁，一脚踢翻了一排码放整齐的滚木。

“轰隆隆——”

数十根沉重的滚木，顺着城墙的斜坡滚落，砸向那些正在救火的士卒。

惨叫声，咒骂声，夹杂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响彻夜空。

一场完美的，由意外、混乱和恐慌交织而成的“大戏”，正式拉开了序幕。

李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着下方那片混乱的景象，看着那些士卒脸上那发自内心的惊慌，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可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周通。

这位身经百战的偏将，脸上虽然也带着“焦急”，但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等待猎物上钩的沉静。

这是演戏。

一场，演给鬼看的戏。

就在城墙上乱成一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场大火吸引时。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城墙另一侧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闪出。

那人动作极快，几个起落，便攀上了最高的一座烽火台。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极小的竹筒。

打开竹筒，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被他托在了掌心。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迅速地，将一张写着密语的纸条，塞进了信鸽腿上的信管里。

然后，他手腕一抖。

那只黑色的信鸽，振翅而起，没有飞向关内，而是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城外那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做完这一切，那道黑影才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原路返回，悄然离开。

然而，当他转过身的刹那，他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看到。

在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玄黑铁甲，脸上戴着冰冷面具，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杀神。

张赫。

“去哪儿啊？”

张赫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却让那黑影，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

与此同时。

距离玉门关十里之外的一处沙丘后。

几名伪装成岩石的草原斥候，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地里。

其中一人，手中举着一个南朝来的，名为“千里镜”的玩意儿，死死盯着玉门关的方向。

当那只黑色的信鸽，从城墙上飞起时。

他的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兴奋光芒！

“来了！”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旁的同伴，嘶吼道。

另一名斥候，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怪的骨笛，放在嘴边。

“呜——呜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如同狼王在月下召唤同伴的嗥叫，划破了草原的死寂。

信号，发出去了！

几乎就在狼嚎声响起的瞬间。

更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回应。

大地，开始微微地，颤抖。

那颤抖，越来越剧烈。

最终，变成了万马奔腾的，雷鸣！

“轰隆隆——轰隆隆——”

无数道黑色的影子，从地平线的尽头，涌现出来！

他们是金帐王庭最精锐的狼骑！

他们像一道黑色的潮水，沉默，而又致命，卷起漫天沙尘，朝着玉门关那处火光冲天的“缺口”，发起了最狂暴的，冲锋！

“来了！真的来了！”

城楼上，周通看着那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黑色洪流，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

即便知道这是陷阱，可当他亲眼目睹数万铁骑，同时发起冲锋时，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李言更是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抓住墙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青白。

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为何穆大将军，会对草原人，如此忌惮。

这，就是草原的铁蹄！

足以踏碎山河，颠覆王朝的，恐怖力量！

整个玉门关，仿佛都在这雷鸣般的马蹄声中，瑟瑟发抖。

只有一个人，没有动。

顾长风。

他依旧站在箭楼的最高处，夜风吹拂着他的青衫，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他看着下方那越来越近的，黑色的死亡洪流，看着那些草原狼骑脸上，那嗜血而又贪婪的狞笑。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在欣赏一场盛大烟火的，漠然。

直到，那黑色的潮水，已经冲到护城河前。

直到，他能清晰地看到，最前方那名狼骑脸上，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兴奋扭曲的刺青。

顾长风才缓缓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位从始至终，都紧紧握着令旗的，巡北将军，赵破天身上。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堪称残忍的弧度。

“赵将军。”

“可以，收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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