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滴血的雄关

玉门关，像一头遍体鳞伤的苍龙，匍匐在广袤无垠的戈壁之上。它的每一块砖石，都似乎在诉说着百年的风霜与血火。

城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而疲惫的呻吟。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混杂着草药、汗水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长风一行三百铁骑，如一道黑色的利剑，插进了这座正在流血的雄关。

街道上，看不到寻常百姓的踪影。只有一队队行色匆匆，甲胄上沾满暗红血迹的士卒。他们的脸上，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但那双眼睛里，却依旧燃烧着未曾熄灭的，狼一般的凶光。

路边，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不断传来痛苦的呻吟。缺胳膊断腿的伤兵，被随意地安置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几个军医和民夫，正满头大汗地，在他们之间穿梭。

这就是战争。

最真实，也最残酷的战争。

李言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苍白如纸。在京城时，他听过无数关于北境大捷的诗词歌赋，可那些华美的辞藻，与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相比，是何等的苍白与可笑。

“顾巡阅，李公子，将军已在帅府等候多时。”

一个身着偏将铠甲，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将领，快步迎了上来。他的声音，沙哑而沉稳，看向顾长风和李言的目光，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审视。

没有敬畏，也没有轻视。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帅府，设在关内的一座石堡之中。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

当顾长风和李言走进帅府大堂时，一股更加压抑和凝重的气息，迎面而来。

大堂内，十余名身披重甲的将领分列两侧，一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锐利。他们看向顾长风和李言的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的怀疑与审度。

一个文官，一个废太子。

这就是京城派来的援军？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

他年过五旬，须发皆已花白，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即将刺破苍穹的长枪。他穿着一身磨损得露出内衬铁片的玄色重甲，脸上，是纵横交错的刀疤，那双眼睛，浑浊，却又锐利得像草原上的鹰。

他就是玉门关守将，被誉为“大乾军魂”之一的，巡北将军，赵破天。

“末将赵破天，参见顾巡阅，参见李公子。”

他站起身，抱了抱拳，声音如同洪钟，在大堂内嗡嗡作响。礼数周到，但那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赵将军不必多礼。”顾长风回了一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他能感觉到，那些将领身上散发出的，毫不掩饰的敌意。

“不知顾巡阅此来，所为何事？”赵破天开门见山，声音里没有半分客套，“若是来宣旨，末将接着。若是来督战，这玉门关，还轮不到一个文官，来指手画脚。”

话，说得极其不客气。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张赫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李言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怒意。

顾长风却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赵将军误会了。”他缓缓开口，“顾某此来，不为宣旨，也非督战。”

“我只为，查案。”

“查案？”赵破天和他身后的一众将领，都愣住了。

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蛮族大军兵临城下，玉门关朝不保夕。京城派来的钦差，不问军情，不问战况，开口却说要“查案”？

“顾巡阅，你莫不是在跟末将开玩笑？”赵破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将军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顾长风收起了笑容，那双深邃的眸子，直视着赵破天，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蛮族二十万大军围城一月，强攻不下。以草原人的习性，为何不绕道而行，偏要死磕玉门关这块硬骨头？”

“玉门关守军五万，号称精锐。为何在一个月内，伤亡过半，士气低落至此？”

“将军上报朝廷的奏折里，只说蛮族势大，战况惨烈，请求援军。却从未提及，这其中，是否有别的原因？”

顾长风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玉门关那血淋淋的表象，指向了更深层次的，被刻意掩盖的脓疮。

赵破天的脸色，变了。

他身后那些将领的脸上，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顾某此来，奉陛下密诏，巡阅北境，便宜行事。”顾长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陛下要我查的，不是战功，而是败因。”

“他要知道，是谁，在啃食我大乾的根基。”

“是谁，在拿我北境十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然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整个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赵破天死死地盯着顾长风，那双鹰目之中，精光爆射。他似乎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许久。

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好。”他沉声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末将，遵命。”

“顾巡阅，想查什么？”

“我需要，玉门关近三个月内，所有的军情塘报、伤亡名录、粮草账册，以及……”顾长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所有巡防营的，巡逻日志。”

赵破天皱了皱眉，他不懂，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能查出什么来。

但他没有再多问。

他对着身后的偏将，挥了挥手。

很快，十几名文书，便抱着一摞摞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霉味的陈旧卷宗，走进了大堂。

“顾巡阅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赵破天的语气，依旧生硬。

“多谢将军。”

顾长风没有再理会任何人。他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前，随意地拿起一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便自顾自地，翻阅起来。

阳光，从大堂的穹顶洒落，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看得极为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与手中那泛黄的纸张。

李言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竟生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他想起了当初，在京城，在那个阴森的大理寺停尸房，顾长风也是用这样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专注，从一具冰冷的尸体上，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如今，他要从这堆故纸堆里，找到拯救这座雄关，拯救这十万将士的，生机吗？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大堂内的将领们，从最初的怀疑，到不耐，再到最后的麻木。

赵破天更是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帅案后，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军务，只当顾长风不存在。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缕余晖，即将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

“找到了。”

顾长风的声音，突兀地，在大堂内响起。

他放下手中的一卷巡逻日志，抬起头，那双在昏暗光线中，亮得有些吓人的眸子，看向了赵破天。

“赵将军，”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们玉门关的城墙上，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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