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一场名为“诛心”的审判
退婚书。
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公堂之上，每一个自诩清流的文官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们前两日还在为之奔走呼号，将其奉为“风骨”楷模的何文静，转眼间，就成了一个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
而他们，则成了一群被人当枪使，还自鸣得意的蠢货。
这巨大的反差，这无情的嘲弄，让他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不……不可能！”
林钲起第一个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指着顾长风，枯瘦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伪造！这一定是伪造的！”
“何文静乃我门生，我知他品性！他绝不可能做出此等薄情寡义之事！”
“定是你！顾长风！是你用卑劣手段，逼迫于他！”
“没错！”刘传锡也立刻附和，他那双老狐狸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顾长风！你在江南便擅用酷刑，屈打成招！如今，故技重施！这份退婚书，定是你伪造证据，意图攀诬构陷！”
他们别无选择。
他们只能死死咬住“伪造”和“逼迫”这两点。
因为一旦承认了退婚书的真实性，那么何文静的人设便彻底崩塌，他之前所有的言行，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而他们这些支持何文静的“清流”，也将沦为笑柄，再无立场可言。
“伪造？逼迫？”
顾长风笑了。
那笑容，在刘传锡和林钲起看来，比魔鬼的狞笑，还要让他们胆寒。
“刘次辅，林大学士。”
“你们是不是忘了。”
顾长风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最后，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刑部尚书，郑克己身上。
“今日，是三司会审。”
“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他将那份退婚书，高高举起。
“纸，是翰林院专供的澄心堂纸。”
“墨，是徽州‘李廷珪’所制的上品松烟墨。”
“印泥，是大理寺卷宗房专用的朱砂印泥。”
他每说一样，刘传锡和林钲起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这些东西，寻常人根本弄不到。
但对顾长风这个钦差，和何文静这个翰林院编修而言，却是再正常不过。
“至于，这签名和指印……”
顾长风的目光，再次落回何文静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
“何公子，是自己走上前来，让大家看个清楚。”
“还是，要本官，请大理寺的仵作来，与你翰林院的考功录，当堂比对笔迹呢？”
何文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瞪着顾长风，那双曾经清澈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已被血丝与绝望彻底吞噬。
他知道。
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比对笔迹？
那无异于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当众扯下来，让他赤裸裸地，接受所有人的审视和嘲笑。
他做不到。
他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
何文静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衙役，跌跌撞撞地，扑向了公堂中央。
“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没有看任何人。
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咚！
咚！
咚！
沉闷的响声，像丧钟，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鲜血，很快便染红了他的额头，与地面上，林晚照留下的那滩血迹，混在了一起。
“学生……有罪！”
“学生……鬼迷心窍！”
“学生……愧对恩师！愧对圣贤教诲！”
他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辩驳。
因为，他知道，任何解释，在顾长风那环环相扣的杀局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只能认罪。
用这种最屈辱，最狼狈的方式，结束这场，由他自己，亲手开启的闹剧。
公堂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何文静那压抑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哭声，在梁柱间回荡。
刘传锡和林钲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完了。
他们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就这么，废了。
不。
甚至，变成了，一把反过来，刺向他们自己的刀！
李纲和穆天成相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如出一辙的震撼。
他们知道顾长风厉害。
却没想到，他能厉害到这个地步。
杀人，不见血。
诛心，于无形。
他根本没有去辩解自己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他只是，用一份退婚书，用一个何文静。
就将整个文官集团，钉在了“构陷忠良，党同伐异”的耻辱柱上！
这手段，何其毒辣！
何其，高明！
“裴公。”
顾长风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只见他缓缓走到公堂中央，在何文静身边站定。
他没有看脚下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尊雕塑般，跪在地上的，林晚照身上。
“既然，何公子已经认罪。”
“那么，林姑娘身上的‘同党’之嫌，便可洗清。”
“但，她行刺本官，是事实。”
“于国法，于私情，都罪无可赦。”
顾长风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判决书。
林钲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
顾长风话锋一转。
“……念其被人蒙蔽，尚有几分血性。”
“念其当堂认罪，揭发逆党，有功。”
“更念其，乃林大学士嫡亲孙女，裴公之小姑。”
“本官，愿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林晚照自己，她也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长风。
顾长风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
他只是看着林晚照，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晚照。”
“我问你。”
“你口口声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你心心念念，要铲尽天下不平事。”
“好。”
“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卷宗。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扔在了林晚照的面前。
卷宗散开。
里面，不是什么状纸，也不是什么供词。
而是一张张，触目惊心的，账目！
“宣德十九年，淮南道大旱，朝廷拨发赈灾银五十万两。”
“然，真正发到灾民手中的，不足十万。”
“其中，有二十万两，经由漕运总督刘铭之手，流入了京城，一家名为‘墨韵堂’的笔墨铺子。”
顾长风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刘铭的后台是谁，满朝皆知。
那是，刘传锡的亲侄子！
“宣德二十年，北境急报，军饷告急。户部连夜筹措三十万石粮草，星夜送往玉门关。”
“然，这批粮草，在途经山西时，被当地官商勾结，以陈粮换新粮，克扣过半。”
“致使玉门关守军，断粮三日，险些酿成兵变。”
“而那批被换下来的新粮，则被高价卖给了，金帐王庭的商人。”
顾长风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都察院御史，孙文。
“孙大人，我听说，山西布政使，是您的门生？”
孙文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顾长风没有停。
他像一个冷酷的刽子手，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手中的屠刀。
“这样的账目，这里，还有一百七十三卷。”
“每一卷背后，都是一个，被你们这些所谓的‘清流’，所谓的‘文宗’，盘剥得家破人亡，尸骨无存的，冤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震得整个公堂，都在嗡嗡作响！
“林晚照！”
“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吗？！”
“现在，证据，就在你面前！”
“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国之蛀虫，就在你面前！”
“你的剑呢？”
“你的侠义呢？”
“你敢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站起来，指着他们，告诉所有人！”
“谁，才是真正的，奸贼！”
“谁，才该被，千刀万剐！”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审的，就不是林晚照。
审的，也不是顾长风。
这是一场，由顾长风亲手导演的，针对整个大乾王朝腐朽文官集团的，公开……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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