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秀才遇兵
带上路。
这三个字从顾长风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让在场除了陈景云之外的所有人，都懵了。
吴谦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那个被陈景云单手扼住，满眼不屈的女子，急得直跳脚：“长风！你……你疯了？这是个要杀你的刺客！你不把她就地正法，还……还带上路？这……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她不是虎。”顾长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林晚照那双清澈的眼睛上，“她只是一只，被人骗了的，小猫。”
“呸！”林晚照虽然被制住，嘴上却不饶人，“狗官！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
陈景云的手指微微一动。
“咔哒。”
一声轻响。
林晚照的下巴，被他用一种极为专业的手法，卸了下来。
剧痛传来，林晚照闷哼一声，双眼瞬间瞪圆，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想叫骂，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声，口水顺着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狼狈不堪。
“绑起来，带到车上去。”顾长风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陈景云没有多问，从怀里摸出一条专用的牛筋绳，三下五除二，便将林晚照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她扔进了后面的另一辆随行马车里。
“长风！这……这万万不可啊！”吴谦急得围着顾长风团团转，“这女子来历不明，武功又不弱，带在身边，就是个祸害啊！”
“叔父，你觉得，她是覆船会的人吗？”顾长风反问。
吴谦一愣。
“你觉得，她是刘党，或是江南那些士族派来的？”顾长风又问。
吴谦彻底噎住了。
是啊，这女子一身正气，剑法大开大合，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除了有点一根筋，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些阴沟里的老鼠。
“她只是个听信了谣言，热血上头的江湖人。”顾长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杀了她，容易。但杀了她，金陵城里那些我捏造出来的谣言，就少了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戏就不好看了。”
“可……可留着她……”
“留着她，我倒想看看，是谁，在背后编造了这些故事，又是如何，能将一个脑子如此简单的姑娘，煽动到跑来刺杀朝廷钦差的地步。”顾长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探究。
“谣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刀。这把刀，比覆船会的毒药，比刘党的党争，都要可怕。”
他要的，不只是抓住这个刺客。
他要的，是顺着这根藤，摸出那个在暗中操纵舆论，试图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真正的对手。
马车重新上路。
这一次，车厢里的气氛，比之前更加诡异。
林晚照被绑在角落，下巴被卸掉，说不出话。但她那双眼睛，却像两把淬了火的刀子，死死地剜在顾长风和吴谦身上。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愤怒，和一种“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但你依旧肮脏”的道德优越感。
吴谦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我说姑娘，你瞪什么瞪？我家大人宽宏大量，不杀你，是你的福气！你还不知好歹！”
林晚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把头扭到一边，连看都懒得看他。
“嘿！你这人！”吴谦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哪里得罪你了？你说我们大人是贪官，证据呢？你说我们鱼肉百姓，你亲眼看见了？”
林晚照猛地回头，死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呜”声，要不是被绑着，恐怕已经扑上来了。
“行了，叔父。”顾长风终于开口，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别跟她说了。这道理，讲不通。”
他算是看明白了。
跟一个活在自己逻辑闭环里的人讲道理，是这世上最徒劳无功的事情。
你跟她说东，她觉得你在掩饰西。
你给她看证据，她认为证据是你伪造的。
她的世界里，只有黑与白。而他顾长风，从踏入江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她用最黑的墨，涂得面目全非。
顾长风示意陈景云停车。
他走到后面那辆马车，对林晚照道：“想说话？”
林晚照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顾长风伸手，在她下颌处轻轻一托一按。
“咔哒。”
下巴，被接了回去。
林晚照长舒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她便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顾长风。
“拿纸笔来！”她嘶哑着声音命令道。
吴谦本想斥责她不知好歹，却被顾长风一个眼神制止了。
纸笔很快拿来。
林晚照被反绑着双手，只能用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趴在车板上，用牙咬着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字。
她的字，和她的剑法一样，带着一股锋锐的劲道，力透纸背。
很快，一张纸写满了。
她示意吴谦拿给顾长风。
吴谦不情不愿地拿起那张被口水浸湿的纸，递了过去。
顾长风展开。
上面，赫然是他到江南之后的所有“罪状”，比林晚照之前口述的，更加详尽。
甚至连他如何“巧言令色”，逼得王临“散尽家财”，如何“构陷忠良”，让晏清“含冤受辱”，都写得清清楚楚，细节丰富得仿佛她亲眼所见。
在纸的末尾，她用尽力气，写下了几个血红的大字。
“朗朗乾坤，天道昭昭！”
“尔等恶行，罄竹难书！”
“我今日虽死，他日，必有天下义士，取你狗命！”
顾长风看着那张纸，看着那一个个充满了愤怒与正义的字，久久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头疼。
这种头疼，比面对杨天赐的阴谋，比面对刘次辅的党争，都要来得猛烈。
因为，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
而是一种，坚不可摧的，愚蠢。
许久。
他将那张纸，小心地折好，收入怀中。
然后，他看着林晚照，脸上露出了一个让吴谦和陈景云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无奈的笑容。
“林姑娘。”
“我决定了。”
“在你死之前，我打算，带你好好看一看。”
“看一看，你口中那个‘天道昭昭’的朗朗乾坤，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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