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刺客的微笑
观景亭内,空气死寂。
杨天赐脸上的从容与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裂痕极细,是上等瓷器上最致命的瑕疵,瞬间破坏了整件艺术品的完美。
他看着亭外那个提剑而立的黑衣男人,陈景云。
又低头,看向山下那些从黑暗中走出的,手持军弩的金陵卫。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座依旧歌舞升平,人人状若癫狂的“玉满堂”。
一个局。
一个从王临踏入钦差衙门开始,甚至更早,从他决定牺牲玄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设下的,针对他杨天赐的,局中之局!
“好手段。”
杨天赐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一丝锈蚀的金属质感。
他竟是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败者的狼狈,反而有一种病态的欣赏与兴奋。
“我还是,小看了你,顾长风。”
他身后的癸丑和甲寅,已经全身紧绷,肌肉贲张,如同两头准备搏命的野兽。
“公子,属下二人,拼死为您杀出一条血路!”癸丑沉闷的声音里,是决死之志。
“血路?”
陈景云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中长剑,剑尖斜指地面。
“此地,已被三千玄甲军围困,密不透风。”
“今日,天上地下,没有你们的路。”
这话一出,不仅是癸丑甲寅,就连杨天赐的眼角,也控制不住地猛地一跳。
玄甲军!
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神秘的那把刀,竟然也到了江南!
杨天赐终于懂了,顾长风那深不见底的底气,来自哪里。
他不是一个人在下棋。
他的背后,站着那位高居龙椅的,天下第一人。
“原来如此。”
杨天赐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渊般的平静。
“是我输了。”
他坦然承认。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竟是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对着陈景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还请陈统领,代我向顾大人,转达一句话。”
陈景云眉头微皱,没有开口。
“告诉他,”杨天赐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重新燃起了令人心悸的幽光,“江南这盘棋,他赢了。”
“不过,我送了他一个礼物。”
“我帮他,把那些摇摆不定的江南士族,全都清理干净了。”
“从今往后,江南,便是他顾长风的一言堂。”
“这,算是我这个败者,送给胜者的贺礼。”
陈景云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话不像是一个败者的遗言。
更像是一个平等的对手,在进行一次冷酷的复盘和交接。
“至于下一盘棋……”
杨天赐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玩味的弧度。
“北境,风雪正大。”
“我在那里,等他。”
说完这句话。
他忽然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无比诡异。
紧接着。
在陈景云骤然缩紧的瞳孔中。
杨天赐的身体,竟以一种违反常理的姿态,软了下去。
他的七窍之中,同时涌出漆黑如墨的血液。
那张俊美妖异的面容,在短短一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黑色纹路,迅速腐烂,溃败。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就那么带着那抹诡异的微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气息全无。
“公子!”
癸丑和甲寅发出两声凄厉的嘶吼,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可他们抱住的,只是一具正在迅速化为一滩黑水,滋滋作响的冰冷尸骸。
剧毒。
一种能将人生机瞬间抹除,连骨骼都腐蚀殆尽的恶毒之物。
陈景云怔在原地。
他看着那滩不断冒着黑烟的血水,以及那张还残留着微笑轮廓的人皮面具,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对!
杨天赐,不是被他杀的!
甚至不是自杀!
他体内,早就被种下了这种毒。
这毒,就像一个绑在他神魂深处的定时器。
当他踏入金谷园,当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当他被顾长风彻底翻盘的那一刻,这个定时器,便被启动了。
他,从一开始,就是一颗弃子!
一颗,被真正的杨天赐,用来试探顾长风底牌,用来吸引所有火力,用来……金蝉脱壳的,弃子!
这个认知,让陈景云这位皇城司统领,第一次,尝到了名为“恐惧”的滋味。
他猛地抬头,望向山下。
山下,三里外的高坡上。
顾长风依旧站在那里,遥望着这座杀机四伏的园林。
仿佛,也感受到了陈景云的目光。
他缓缓举起手,对着观景亭的方向,轻轻做了一个“收网”的手势。
然后,他转过身,对身旁的陆远和孙志才,平静地开口。
“好戏,看完了。”
“该我们,登场了。”
夜风,吹过金谷园。
带不走那股从观景亭弥散开来的,刺鼻的腐臭。
陈景云提着剑,沉默地站在那滩黑水旁。
他派人,将那已经吓傻的癸丑和甲寅捆了起来。
然后,他捡起了那张从“杨天赐”脸上脱落的,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面具的做工,巧夺天工,找不出一丝破绽。
他终于明白,为何杨天赐始终白衣胜雪,身上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
那不是为了风雅。
那是在掩盖,这具替身身上,因为常年服用药物以维持容貌,而散发出的,细微的异味。
何等心机!
何等狠厉!
用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甚至骗过了所有人的替身,来下这一盘必死之棋。
真正的杨天赐,又在何方?
陈景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北方。
他想起了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想起了那个在草原上,如履薄冰的年轻人,穆云昭。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这所有的一切,金陵的乱局,江南的清洗,甚至玄素的造神……
会不会,都只是一个幌子?
一个,为了掩护杨天赐真正战略意图,而布下的,障眼法?
他真正的棋盘,从来,就不在江南!
……
玉满堂内。
狂欢,还在继续。
那些江南官场的“人上人”们,在王临的带领下,已经彻底放下了最后的矜持。
他们咒骂着顾长风的暴虐,商议着如何联名上书,甚至有人提议,要联络京中的关系,弹劾这位无法无天的钦差。
他们脸颊通红,眼神狂热。
仿佛已经看到了,顾长风被押解回京,狼狈受审的场景。
王临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丑态百出的“盟友”,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这些人,完了。
整个江南官场,完了。
就在此时。
厅堂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一个修长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青布长衫,面容清俊,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正是顾长风。
他身后,跟着面色惨白的吴谦,和抖如筛糠的孙志才。
再往后,是黑压压一片,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金陵卫甲士。
他们,堵死了所有的出口。
厅堂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骇与不敢置信。
顾长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钦差衙门,对着那堆烂摊子焦头烂额吗?!
“诸位,宴席可还尽兴?”
顾长风环视一周,微笑着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王家主,你这盟主,当得威风啊。”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主位上,面如死灰的王临。
王临缓缓闭上了眼睛。
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顾……顾大人……您……这是何意?”
新任的两淮盐运使张启年,强撑着站起身,声音颤抖地质问。
“我等……我等只是受王家主之邀,前来赴宴,您……您为何要带兵闯入?”
“赴宴?”
顾长风笑了。
他走到张启年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本王临交给他的名册。
他翻开其中一页,递到张启年眼前。
“张大人,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可是你?”
张启年定睛看去。
只见那册子上,用朱笔,清清楚楚地记录着。
“张启年,户部出身,刘党门生。于三日前,私下接触漕帮舵主,欲以十万两白银,购钦差项上人头。”
轰!
张启年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刘文远。”
顾长风又走向另一个人。
“你兄长刘铭被抄家时,你暗中转移其名下田庄地契三十七份,古玩字画十三箱。此事,可需要本官,帮你回忆一下?”
刘文远浑身剧震,汗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长风没有再一个个点名。
他将那本名册,随手扔在了厅堂中央的地面上。
“这上面的每一个人,你们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勾结逆党,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你们,一个个,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还敢在此,妄议朝廷,图谋不轨?!”
“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长风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这些人的脸上。
将他们最后的尊严,与虚伪,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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