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虎狼之词...
暮色中的豆沙关升起滇北的寒雾，五尺道上的马蹄痕被岁月磨得发亮。
张九龄负手而立，拍了拍女墙上的青砖，刚刚的话让萧规和王忠嗣面面相觑。
“张公，您说笑了.....”
王忠嗣对于刚刚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是震的不轻。
裂土封王，这话或许在那些蛮夷里是在正常不过了。
但在大唐，这可是高敏感话题，从前汉刘邦喊出那一句，“非刘姓者称王，天下共击之”，就已经开始了。
虽然大唐在此前也有没死前便被封异姓王的先例，如高祖时期的杜伏威，如武周时期武氏等等。但那属于是特殊情况。
剩下全部的异姓封王，全都是死后追封而已，而且只有荣誉，实权归中央，虚爵酬功臣的体系。
而张九龄所说的‘裂土’，那就更不可能了。
朝廷怎么可能允许出现一个国中之国？
“哈哈，我可没说笑，这二百多个王，不就算是我封的吗？你也算是皇室之人，比这些杂胡的血脉尊贵不知道多少倍，如何不行.....”
张九龄捻须一笑，嘴里尽是调侃。并指着城关前那二百多服饰各异，对行军中大唐甲士极为敬畏，站立在旁，站如蝼蚁一般的土王。
张九龄作为大唐最聪明的人之一，也作为读书人视野最开阔的人。
他远征天竺三年，迷茫过，反思过，思考过，实际操作过。
又有李牧给他灌输的各种奇怪理论，让他的思维彻底打破桎梏，见了天下。
上古三代，尧舜禹在到商末，天下是什么？
自然是九州之地，冀州，兖州，青州，豫州，徐州、扬州，荆州，雍州，梁州。（华北平原，江淮流域，江汉平原，关中及陇西，大约200万平方公里）
当时的天下是什么情况？
翼州北全被鬼方（‘方’：地域的意思。），夷狄占据，兖州以东被人方，东夷占据，青州的莱夷，嵎夷，徐州的淮夷，雍州的羌戎、氐羌，豫州羌方.......
而尧舜禹与夏商的华夏先民所占之地，仅仅是九州中的豫中北，晋南，鲁西，关中东部（30万平方公里）等仅仅九州的一两成之地。人口不知道有没有五十万户？
而从武王伐纣后，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后，以亲亲尊尊，周礼体系，以宗法制度等原则（同姓诸侯为主，异姓功臣为辅），把所有人分封于王畿之外的蛮夷之中。
历经春秋，战国东西二周八百年，又自秦汉熔于一炉，最后汉人几乎全据整个九州之地。华夏之民最少达到五百万户。
而自汉以来，自隋之前，天下是什么？
自然就是北方匈奴，是南蛮，是西羌，是乌桓，是鲜卑，是羯，是氐，是突厥，是高句丽，是吐蕃，是西域大宛......这便是从汉到隋时期的整个天下。
如前汉建立到如今开元年间，已近千年。很多蛮夷不在了，但又重新出现很多蛮夷，大唐统计的人口也仅是八百万户，四千万口。
这就是张九龄之前认识的天下。
天下确实是大了许多，人口......却增长的太少了！
东西两周八百年，人口繁盛了十倍。
如今又过了千年，华夏之人竟仅仅增长的如此之少？
他认识到了，土地.....能够种地的土地，才是人口繁盛的关键。
他似乎也理解了，这李牧每到一个地方，为什么就会开始杀人......
安西之地，虽如今的人口非常少，但只要政策合适，几十后，人口很可能会百万，几百万的上升......
而如今自从被杨思勖强拉着进入天竺以来，他便再次重新认识了整个天下。
大唐所占据之地看着很大，但相比整个天下来说却非常之小。仅是东方很小的一部分，也不知道有没有一成。如果不算羁縻，仅是实际所控制的地方更小。
从大唐向西，向北，向南全都是蛮夷。
光他所知道的天竺，其土地的富饶，人口的繁盛程度，就不比大唐来的少多少。
除去天竺，还有大食，还有安西都护府的西北方向，还有出产昆仑奴之地。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天下，乃华夏衣冠之天下。
而他又以宰相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如今又见了天下。
这天下与当初周公分封天下之时.....何其相似?
大唐如今最大的问题......自然也是越来越繁盛的人口，却没有足够养活这么多人口的土地。
而大唐占据的地方如此之小，整个天下又如此之大。所以思来想去，似乎还是要去拾前任牙慧，......趁着大唐如今实力强大，正好把祖宗重新走过的路重走一遍，向外扩展。
他觉得.....除却大唐汉人核心所在之地，其他等偏远之地完全可以进行分封。
以大唐如今的道，州，县的三级制度，以如今的道路交通，所能统治的地方已经到了极限，除了分封并且进行同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来进行扩张和缓解人口日益增长了。
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想要进行古法分封制，还需要非常多的工作要做。
比如，总要给整个天下各个地方起个名字吧.......就比如九州之地，是不是也要起一个类似的？
九州之地有多大，也必须要弄清楚一个大概才行。
比如，想要推行分封制，他怎么也要成为宰相，说服圣人才有一点可能。
话说，如今的皇室血脉自太宗玄武门以来，天家几乎没有了亲情........这倒是可以利用的一个点。
张九龄又看面前的王忠嗣脸色发白，见自己如同见鬼了一般，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看自己如疯子一般。
心中顿时又叹道：
看来，想要进行分封制度，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先要解放思想啊......
“张公.....蛮夷未开化......如何与我大唐相比，您.....没事吧？”
王忠嗣感觉面前张九龄短短三年未见，似乎已经变的不认识了。
以前是谦谦君子，为人刚正，学识极为渊博，与他相处谈论极为亲切.......这在天竺三年，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裂土封王，这难道是做臣子该讨论的？
就算开玩笑也不能如此开啊？
听说他带领二十万可为大唐赴死的天竺人修路.....难道这么快就修通了？
我还是先把话题挑到打通‘身毒道’之上吧.....
“张公，您是如何过来的，那些......愿为我大唐赴死的民夫.....又如何安排？”
“我这边接到大将军之令，等南诏平定后，便要从大理这边向您那边，两头并进！”
王忠嗣赶忙执礼道。
赶在张九龄想要解释之前！
“哎.....我就是为此事而来，一是要督促你这边快点，二是向你要工匠.....”
张九龄不再逗王忠嗣了，正色问：
“上次来信，你们解救的那两千工匠挑出一部分来，高仙芝指挥那些刹帝利与婆罗门工头只会蛮干，路没修多少，人却消耗太大。二十万都没剩下几个了......工匠没问题吧？”
张九龄看王忠嗣脸有异色问道。
“没问题.....”王忠嗣咽了口唾沫，赶忙点头应是。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什么二十万都没剩下几个了......
此时他终于发现这位张公终于哪里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但整个人的仁慈没有了，似乎变的极为冷酷.....
这可是二十万啊，您就这样轻飘飘....没几个了？
“.....那就好，等那边高仙芝把人手补足二十万，你们这边也要尽快开始，争取在明年雨季前，把大理至天竺的路给打通......”
张九龄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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