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归乡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空气瞬间变得比洞外的冰雪还要寒冷、凝固。
赵长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陈墨的衣领。
“你疯了？！你说啥子胡话？！”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破裂。
“这不是同归于尽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你现在让弟兄们去送死？”
陈墨没有反抗，任由对方那如同铁钳般的手抓着自己。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悲愤的东北汉子。
“赵团长，你先冷静。”
“冷静个屁！”赵长风的眼睛红了，“我在关外眼睁睁看着几万弟兄都填没了！现在到了这儿，你又要让我看着这最后剩下的一点火种也熄了？我做不到！”
“我没让你看着他们死。”
陈墨的语气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也没打算死。我只是在为牺牲的同志，讨还一笔他们应得的血债。”
他缓缓地将赵长风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陈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幸存者，那一张张充满了惊恐、疲惫和迷茫的脸。
“外面的鬼子，是冈村宁次手底下，最精锐的特别警备队。他们不是傻子。找不到我们他们会把这座山一寸一寸地炸平。就算炸不开，他们也会把所有出口都堵死，把我们活活困死、饿死在这里。”
“而且逃生船也容纳不了我们那么多人，剩下的坐不下的人，没有退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唯一的生路就是打出去。但不是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冲出去送死。而是用一个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方式，给他们一次最惨痛的回击。”
他转身走回那张简陋的沙盘前。
沙盘上黄崖洞的地形被还原得清清楚楚。
“我们的蜂巢，有大大小小三十七个出口和通风口。鬼子，现在只发现了我们撤退进来的A37号主入口。”
“他们很快就会进行试探性攻击。然后，在发现我们防御坚固之后，他们就会调集重炮和工兵进行强攻。这个过程至少需要六个小时。”
“而这六个小时就是我们的全部时间。”
他拿起一根烧焦的木炭，开始在沙盘上，画下一道道代表着死亡的线条。
“计划分三步。”
“第一步请君入瓮。我会让林晚，带领几个枪法好的弟兄，在主入口，进行象征性的抵抗。打几枪就换一个地方。要打得顽强，但又要显得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不堪一击。给鬼子一种他们只需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我们彻底消灭的错觉。”
“第二步金蝉脱壳。在林晚她们吸引住敌人主力的同时，赵团长，”他看向赵长风，“你和韦珍带领所有非战斗人员、伤员，以及李四光和他的那个宝贝箱子，从我们预留的最隐蔽的紧急出口，也就是那条地下暗河立刻转移。”
“我不走！”赵长风立刻打断他，“我是军人！我要留下战斗！”
“你必须走！”陈墨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你的任务比任何战斗都重要！你要负责把这些人把这些种子，安全地护送到师部去！这是命令！”
赵长风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韦珍拉住了。
韦珍对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陈墨没有理会他们的争执，继续说道：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归乡。”
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中央，那个代表着蜂A37主洞穴的位置。
“我会带领剩下的人组成爆破小组留下来。”
“我们会将所有剩下的飞雷炸药包，都安放在这个主洞穴的几个核心承重结构上。”
“然后我们会打开所有的暗门和通道，把这里变成一个畅通无阻的巨大的‘军火库’。”
“等到鬼子的大部队以为自己已经胜利，全部冲进这个洞里来享受他们的战利品时……”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冰冷的笑容。
“我就会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送上一场最盛大的烟火。”
整个山洞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陈墨。
看着他那张平静得近乎于冷酷的脸。
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计划，到底有多么的疯狂。
也有多么的伟大。
他要用自己和自愿留下来战士的生命。
去换取日军一个精锐大队的陪葬。
也要为根据地最后的火种的转移，赢得最宝贵的时间。
“我留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一个在伏击战就断了一条腿的老兵。
他拄着拐杖第一个站了出来。
“俺这条命早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是你给的。现在该还了。”
“还有我！”
“算我一个！”
“狗日的！能拉一个大队的鬼子垫背！值了！”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
只有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坦然和豪迈。
一个小时后。
黄崖洞，A37号主入口。
战斗打响了。
枪声很稀疏。
林晚像一个最优秀的猎手。
她和那几个同样是神枪手的八路军老兵，绝不浪费任何一颗子弹。
枪声只会在日军的指挥官、机枪手，或者掷弹筒手露头的瞬间，才会精准地响起。
每一次枪响都必然会带走一个，最有价值的目标。
这种精准而又“软弱”的抵抗，让洞外的日军指挥官，那个同样是以凶狠、狡猾著称的特别警备队大队长，佐佐木少佐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八嘎！洞里的土八路，已经快顶不住了！”
他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他们的子弹不多了！他们的主力也肯定早就从别的出口逃跑了！”
“命令！工兵小队立刻上前进行爆破！第一、第二中队，准备突击！我要在天亮之前，提着他们指挥官的脑袋向司令官阁下，报捷！”
而在洞穴的深处。
那条冰冷的黑暗的地下暗河边。
赵长风正红着眼睛，将最后一个伤员扶上了简陋的皮筏子。
李四光则死死地，抱着他那个铁皮箱子像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陈墨兄弟……”
赵长风转过身，看着前来送行的陈墨，声音有些哽咽。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
“走吧。”陈墨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记住把他们安全地带回去。”
“告诉师长，我陈墨没有给他丢人。”
他又看向了皮筏子上那个，从始至终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的小小的身影。
是林晚。
她是被陈墨用“执行命令”的理由，强行塞进这支撤离队伍的。
陈墨对着她露出了一个，他这一生中最温柔也最灿烂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对她说道：
“……等我……回家。”
林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皮筏子缓缓地，驶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带走了这片根据地，最后也最宝贵的火种。
……
洞口。
日军的爆破，开始了。
“轰隆！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让整个山洞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块厚重的伪装石板，在十几公斤TNT炸药的威力下被炸得四分五裂。
“杀给给——！！！”
伴随着狂热的嚎叫。
数百名端着刺刀的日军，瞬间涌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向他们，敞开了怀抱的洞穴。
他们以为自己是冲向胜利的殿堂。
却不知道自己是踏入了地狱的大门。
在洞穴的最深处。
陈墨他们静静地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狰狞的面孔。
陈墨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很普通的打火机。
是他从2025年，带来唯一的私人物品。
上面还刻着他那个世界的，一句流行的网络语：
“生而无畏，战至终章。”
他平静地打开了，打火机的盖子。
“咔哒”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这片即将被彻底毁灭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悦耳。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解脱般的笑容。
看着那团在他指尖，跳跃小小的温暖的橘黄色的火焰。
轻声地对自己，也对这个他深爱着也憎恨着的世界说道：
“再见了……”
他松开了手。
让那朵小小的火苗，落向了脚下那根连接着数吨炸药长长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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