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规矩，是神为蝼蚁所立
海城第一医院，内科三号诊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排队候诊的病人，探头探脑的护士，甚至连门外走廊上放缓脚步的路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这间小小的诊室里。
那个前几天还在新闻上被传得神乎其神，被无数人追捧或唾骂的燕家太子爷，燕子轩。
此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轮椅上滑落，跪在了地上。
他跪得那么用力，膝盖与冰冷的地砖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音，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更敲在了他身后那位老管家和一众黑衣保镖的心上。
他们眼中的惊骇无以复加，想要上前去扶，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个男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许南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刚刚写下的病历上，仿佛眼前跪着的，不是什么京城顶级豪门的继承人，而只是一片不小心飘落在地上的落叶。
这种极致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呵斥或居高临下的审判，都更具压迫感。
它在向所有人宣告一个事实：在这里，在他的诊室里，没有燕家太子，只有病人。
“许医生救我。”
燕子轩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濒死的恐惧和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
许南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燕子轩苍白如纸的脸上。
“我的诊室，不流行这个。”
他的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想看病，就坐回轮椅上。”
“不想看，门在你身后。”
简单的两句话，却像两道不容置喙的圣旨。
燕子轩身后的老管家一个激灵，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体面了，赶紧和另一个保镖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已经浑身瘫软的燕子轩架回轮椅上。
燕子轩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他那双曾经充满了倨傲和审视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卑微和乞求。
许南辰拿起刚刚写好的病历，看了一眼。
“神明之乱非药石可医。”
他缓缓开口。
“你的病根，不在身上，在你的神。”
“你自恃出身，视众生为蝼蚁，这种根植于你骨子里的傲慢，就是你最大的病灶。”
“它让你狂躁，让你毁灭，也让你在午夜梦回时，被无尽的空虚和自我厌恶所吞噬。”
燕子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许南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灵魂最深处的脓疮，让他无所遁形。
“瑞士的药，能暂时压制你的形，却只会加剧你神的紊乱。”
许南辰将病历本推到他面前。
“所以，我的第一张药方，不是给你吃的。”
燕子轩颤抖着目光看去，只见病历本的处方栏上，只写着一行字。
【静坐，思过，抄《道德经》百遍。】
这算什么药方？
这简直是羞辱！
若是换做三天前，燕子轩绝对会当场暴起，将这张病历撕得粉碎。
但现在，他看着那笔锋沉稳有力的字迹，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什么时候，你觉得你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燕家大少，而只是一个叫燕子轩的普通人。”
“什么时候，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再感到厌恶，也不再感到狂傲。”
“再来找我，开第二张药方。”
许南辰说完，便按下了叫号器的下一个按钮。
“下一位。”
这是逐客令。
赤裸裸的，不留任何余地的逐客令。
老管家脸色煞白，还想说些什么求情的话。
“许神医，我们轩少的身体……”
“他的身体，比他的精神要健康得多。”许南辰打断他，目光却已经看向了门口走进来的下一位病人。
“按我说的做，他死不了。”
“不按我说的做，神仙也救不了。”
老管家剩下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再多说一个字，可能连这唯一的机会都会失去。
他只能对许南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和其他保镖一起，推着失魂落魄的燕子轩，狼狈地离开了诊室。
诊室外，所有人都像看神仙一样看着许南辰。
而许南辰，已经开始为下一位抱怨自己腿脚不利索，晚上睡不着的大妈，耐心问诊。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
这件事情，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种非官方的渠道，在京城最顶级的圈子里疯狂传播。
燕家太子爷，跪求一见，却只得了一张抄写《道德经》的药方。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
所有人都明白，海城的那个许南辰，已经不是一个医生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们这些站在云端的人，重新订立一套规矩。
一套关乎生死的规矩。
就在燕子轩离开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许南辰的诊室门口。
来人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得体的定制西装，面容儒雅，气质谦和。
他没有带任何保镖，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排在队伍的最后。
轮到他时，他恭敬地走到许南辰面前，先是微微鞠了一躬。
“许医生，您好，我叫楚天骄。”
他的声音温润，态度不卑不亢。
“我从京城来，想请您帮我看看我的腿。”
许南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很健康的人，但他走路的姿态，却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协调。
“坐。”
许南辰示意他坐下。
楚天骄依言坐下，并将自己的裤腿轻轻挽起，露出小腿。
他的小腿肌肉线条分明，但皮肤之下，却能看到一些如同蚯蚓般盘踞的，暗紫色的血管。
“进行性肌营养不良，杜氏类型。”
许南辰只看了一眼，就给出了诊断。
楚天骄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叹，但并不意外。
“许医生慧眼如炬。”他苦笑道：“协和的傅主任推荐我来的，他说，普天之下，或许只有您能治。”
“这个病，从我十五岁开始，就判了死刑。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能撑到今天，已经是奇迹。”
“我现在，每天还能走一千步。但每多走一步，都是在向死亡靠近一步。”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也没有绝望，只有一种对命运的坦然。
这种坦然，与燕子轩的狂傲，与陆景明的怨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南辰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多问了一句。
“既然知道多走一步就多一分危险，为何还要亲自从京城过来排队？”
楚天骄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股书卷气。
“因为傅主任告诉我，许医生您立下的规矩，是求医者，要有诚心。”
“派人来，是他们的诚心，不是我的。”
“我的腿虽然走不远，但我的心，是虔诚的。”
许南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银针，在楚天骄腿上的几个穴位，轻轻刺入。
“气血淤滞，经络半枯。”
许南辰收回银针。
“能治。”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楚天骄那一直保持着平静的眼眸，瞬间涌起了一层水雾。
他等这句话，等了十五年。
“不过，过程会很痛苦。”许南辰继续说道：“需要针药结合，以雷霆手段，重塑你腿部已经坏死的经络。”
“我不怕痛苦。”楚天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好。”许南辰点了点头，开始写下真正的药方。
“住院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春风，再次吹遍了京城的圈子。
燕家太子被罚抄书，楚家少爷却被收入院中，亲自治疗。
许南辰的态度，不言而喻。
他要的，是尊重，是诚心。
而这阵春风，也吹到了云顶天宫会所，那个已经被软禁到近乎崩溃的男人耳中。
陆景明听着手下传来的消息，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光亮。
楚天骄？
那个病秧子？
他都可以被治？
那自己和父亲，也一定可以！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许南辰的规矩！
不是要他死，是要他服！
要他像楚天骄那样，放下所有身段，去虔诚地卑微地乞求！
“备车！”
陆景明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状若癫狂。
“去医院！”
“我也去排队，我也去挂号，我也去求他！”
他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一个可以模仿的，通往新生的道路。
他不知道的是，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模仿也分善恶。
而他早已越过了那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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