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水落石出
府衙大堂的烛火晃得厉害,油光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像吴远心里扯不断的怨。他盯着堂下戏坊杂役的鞋尖,眼底的痴癫慢慢沉下去,换成了一种近乎“怜惜”的神色,那是他对柳含烟最初的模样,带着算计的怜惜。
“柳含烟啊……”吴远拖长了声音,像在念一个藏了很久的名字,指尖终于从砖缝里抽出来,沾满了墨灰的手在囚服上蹭了蹭,“他跟张骏不一样,张骏是穷,却还有点风雅的底气;了。柳含烟呢?戏子,贱籍,唱了五年武生,连个正经的主角都轮不上。”
堂下的戏坊杂役脸色白了白,想起班主骂柳如烟“这辈子也成不了角儿”,想起他住的最昏暗的房间。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戏坊后门。”吴远的声音软了些,“他刚唱完《长坂坡》,脸上的油彩没卸干净,鬓角的红绸子耷拉着,被班主堵在巷子里骂‘连个叫好的都没有,还敢要赏钱’。他低着头,手指攥着戏服的下摆,指节都泛白,却没敢还一句嘴,跟我小时候被婶婶骂时,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韩熙载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他听出了吴远话里的“共鸣”,那不是真的懂,是把柳含烟的委屈,套在了自己的旧伤上,当成了可以利用的“钩子”。
“从那以后,我总去看戏。”吴远接着说,嘴角牵起个极淡的笑,“别人看的是武生的翻跟头,我看的是他眼底的东西,他唱赵云‘浑身是胆’时,眼底藏着崇拜。唱‘主公莫怕’时,神色动容。这些,戏坊里的人没人懂,连他自己都不敢露,可我懂。”
“我去后台找他,趁没人的时候。”他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像在说什么秘密,“给他递干净的帕子擦汗,跟他说‘你方才唱到“子龙在此”时,气口没稳住,要是把腔再拖半拍,就能把赵云的傲唱出来’。跟他说‘班主骂你,不是你唱得不好,是他眼瞎,没看出你戏里的魂’。”
戏坊杂役的肩膀颤了颤,他想起那些日子,柳含烟总说“有个懂戏的先生常来”,说那人能听出他戏里的“不对”,说那人是“第一个懂他的人”。当时他还替柳含烟高兴,现在才知道,那份“懂”,从一开始就裹着毒。
“他渐渐信我了。”吴远的眼神亮了些,“他会跟我说,他小时候被卖进戏坊,师父打他时,他就躲在柴房里唱《牡丹亭》。会跟我说,他想唱《游园惊梦》里的柳梦梅,可别人说‘一个武生,唱什么旦角戏,不男不女’。我就顺着他的话说‘柳梦梅的痴,跟你的痴一样,没什么丢人的’。说‘等以后,我帮你找个能让你唱柳梦梅的戏坊’。”
柳如烟说‘先生,您真是第一个懂我的人’。”
“懂他?”韩熙载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墨,“你懂的,是他的委屈,还是你自己想要的‘顺从’?”
吴远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有什么不一样?我懂他,他就该信我。后来,我觉得时候到了,约他在戏台后巷,夜里没人的时候。”
“我跟他说‘含烟,戏里的柳梦梅,找的是懂他的杜丽娘。戏外的你,找的是懂你的人。我就是那个人’。”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像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我说,“以后,我们一起找戏坊,一起唱柳梦梅。”
“可他呢?”吴远猛地提高声音,“他后退了三步,他指着我,脸涨得通红,说‘先生,我知道您懂我,可我……我是男人,我就算是贱籍,也不会做那种龌龊事!我喜欢的是女人,您别再找我了’!”
“龌龊事?”吴远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尖利,“我懂他的苦,懂他的痴,愿意帮他,愿意跟他一起过日子,这叫龌龊事?他自己是贱籍,被人踩在脚下,还说我龌龊!”
他喘着气,眼底的疯狂又涌了上来,手指抠着砖缝里的墨灰,一点点往外掏:“他跟张骏一样,都是骗子!嘴上说没人懂他,可真有人懂了,却又拿女人当理由!那些女人有什么好?能懂他戏里的魂吗?能替他挡班主的骂吗?不能!只有我能!可他偏要拒绝,偏要把我的心踩在泥里!”
烛火晃得满堂的人都皱起眉,韩熙载看着吴远扭曲的脸,心里清楚,吴远从来没真的懂过柳含烟,他懂的,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同类”,一旦对方不符合他的想象,那份“懂”就变成了恨,变成了杀人的刀。
“后来呢?”韩熙载的声音沉了些。
“后来……”吴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落进了深水里,“我看着他转身要跑回戏坊,我就想,既然你不要我的懂,既然你非要跟那些女人一样嫌我,既然你们喜欢女人,那就用‘女人的东西’,送你们走。”
他顿了顿,“他跟张骏一样,到死都不明白,我只是想找个懂我的人而已。”
书吏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他想起查案时,从李四家搜出的那几块残墨,还有陈玉郎书房里那方端砚,心里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李四是第三个。”吴远的声音低了些,却更冷,“他推着货郎车路过松烟阁,见我搬墨锭会过来搭把手,说‘伙计,累了吧,歇会儿’。我看他手上的茧子,看他清瘦的脸,我就知道他活得苦,苦得像我小时候,连碗热粥都喝不上,却还要强撑着笑。”
“我把挑剩下的残墨给他,说‘你跑货辛苦,这点墨换点钱,吃些好的’。”吴远的指尖在砖上画了个小小的货郎车,“他接过墨时,说了声‘多谢’,眼睛亮了亮。我以为,他懂我的意思,懂我想帮他,想跟他一起扛着这苦日子。”
“我约他在染坊后巷,说‘有笔生意,想跟你合伙做’。他来了,手里还攥着我给的残墨,我表明心迹后,他却开口说‘吴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有媳妇,她跟着我住破屋、吃冷饭,我不能对不起她’。”
“媳妇?”吴远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又是女人!你跟她住破屋、吃冷饭而已,她有什么好?”
“陈玉郎是第四个。”吴远的声音已经没了温度,像块冰,“他来看寄放的端砚,手指轻轻擦着砚台边缘的灰,眼神里的傲气得很,却总在没人时,对着砚台叹气。我知道他真心喜爱那砚台的。”
“我偷偷把端砚拿出来,每天擦一遍,连砚台缝里的墨渣都挑干净。”吴远的眼底又泛起痴光,“我约他在寒梅墨坊后巷,说‘这方砚台,只有你配用’。他来了,拿到砚台后很是开心,说我有心了。”
“既然说我有心,”吴远猛地站起来,差役上前按住他时,他还在挣扎,“他为何不从我。那些女人不过是披着绫罗绸缎的豺狼!他们都喜欢女人,都骂我是怪物,都拿女人当挡箭牌!我给他们我能给的最好的,书、帕子、墨、砚台,我懂他们的委屈,懂他们的心头好,可他们偏要拒绝,偏要往火坑里跳!”
“那我只能让你们停下来!”吴远的声音里全是崩溃,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青砖上,“我用银簪,那个伙计设计的那款,女人的首饰。我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女僵尸’干的,你们不是喜欢女人吗?那就让‘女人’来收了你们!”
韩熙载终于开口,声音沉得像大堂的青石板,压过了吴远的疯癫:“吴远,你所谓的‘懂’,是盯着别人的软肋织网。你送的书、帕子、墨、砚,是裹着糖衣的钩子。你杀他们,是因为你把自己对女人的恐惧,变成了见不得光的执念,把别人的正常心意,当成了对你的背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的证物,“他们收下你的东西,他们在身边人那里都念着你的好。但是你,错把痴念当真心,错把算计当懂得。”
吴远被差役按跪在地上,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只是盯着堂下的青石板,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最懂他们……我只是想找个不嫌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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