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堂公开课

随着张小姐仓皇的身影消失在宴会厅的门口，那片被强行凝固的空气，终于重新开始流动。

压抑的死寂被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窃笑声所取代。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投向了张小姐刚才站立的地方，以及她那几个同样面如土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闺蜜”。

“天呐，真是丢死人了！她懂什么古董啊，平时就知道拿她爸的副卡到处显摆。”

“就是，还想踩着秦总的女伴上位，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吧？不，这哪里是铁板，这简直是块钛合金钢板！”

“你们说，秦总刚才那句‘查税’是认真的吗？张家这次怕是要脱层皮了……”

“我看悬！你没看最后那个苏小姐的手段吗？兵不血刃，杀人诛心啊！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这位苏小姐在控场！”

议论声中，无数道或敬畏、或探究、或忌惮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苏今安的身上。

如果说，她刚进场时，人们对她的定义还是“秦妄的神秘女伴”；在秦妄发出“查税”威胁后，她的标签变成了“秦妄不好惹的女人”。

那么此刻，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标签——一个深不可测、绝对不能招惹的狠角色。

已经有好几位嗅觉敏锐的商界大佬，端着酒杯，开始不动声色地朝她的方向移动，试图结交这位秦氏集团新晋的“实权人物”。

而作为这场风暴的绝对中心，苏今安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张小姐落荒而逃后，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投向那个方向。

她只是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一堂课程的老师，优雅地端起那杯尚未喝完的香槟，轻轻地晃了晃，看着殷红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然后，她才迈开步子，穿过那些自动为她分开的人群，款款走回到了秦妄的身边。

秦妄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苏今安如何从容不迫地收拾残局，看着她如何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舆论场。

此刻，见她回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困惑，有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挫败。

苏今安站定在他面前，并没有在意他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的目光。

她反而凑近了一些，用那把清冷的、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开启了她最擅长的“课后复盘”模式。

“看见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确保只有秦妄能听见，“这就是典型的‘认知困境’。当你的对手试图用她唯一的、也是最引以为傲的优势来攻击你时，你根本不需要在她的领域里和她硬碰硬。”

秦妄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他讨厌她这种说教的语气，但又该死地……想听下去。

“张小姐的认知体系，是建立在‘金钱’和‘品牌’这个单一维度上的。她认为，‘贵’就等于‘好’，‘便宜’就等于‘丢人’。所以，她的攻击方式，也只能停留在这个层面上。”

苏今安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的“学生”留出消化的时间。

“所以，你要做的，不是跟她去辩论这条裙子到底值多少钱，或者去用更贵的珠宝来压制她。那样做，你就正好掉进了她的认知陷阱里，把一场本该由你主导的博弈，变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比富游戏。”

“你要做的，是把她，从她那个狭窄的、自以为是的认知领域里，强行拖出来。拖到你擅长的、她完全陌生的领域里去。”

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秦妄，做了一个“请看”的手势。

“就像刚才，我把一场关于‘价格’的羞辱，重新定义成了一场关于‘知识’的考试。在这场考试里，我是出题人，是考官，也是唯一的评分者。而她，除了交白卷，别无选择。”

“当一个人发现自己赖以生存的唯一优势，在你的世界里变得一文不值的时候，她就会不战自溃。”

苏今安的这番话，不疾不徐，逻辑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射进了秦妄的脑子里。

他混迹商场多年，听过无数关于谈判、博弈、心理战的理论。

但从来没有人，能像苏今安这样，将一场活色生香、暗流汹涌的社交冲突，剖析得如此冷静、客观，甚至带着一丝手术刀般的冷酷。

这已经不是社交了。

这是战争。

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另一个维度的战争。

就在秦妄还在消化着“认知困境”这个新名词带来的冲击时，苏今安的“课程”，进入了下一个环节——案例分析。

而案例的主角，正是他自己。

“现在，我们来复盘一下你的处理方式。”

苏今安的语气，像极了她前世在给那些五百强高管们做一对一辅导时的样子。

“‘税务稽查’，很好，很有威慑力。”她先是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来计算一下成本和收益。”

“你的这个指令，成本是什么？第一，陆时晏需要动用集团的法务和公关资源，去处理这件事，这需要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第二，你成功地为自己树立了一个不计后果的敌人。张家虽然不大，但就像一只苍蝇，打不死，却能一直恶心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再次向在场的所有人，强化了你‘暴戾、难测’的负面公众形象。这在未来的商业合作中，可能会成为一种隐性的阻力。”

秦妄的脸色，随着她的分析，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她说的，全对。

这些他从未考虑过的“隐性成本”，被她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那么，收益呢？你获得了一时的快意，以及让对手感到了恐惧。仅此而已。”

苏今安做出了总结。

“现在，我们再来看我的处理方式。”她指了指自己，语气依旧平静，“我的成本，是编造了一个关于‘沈听澜’的故事，以及浪费了大概三分钟的口舌。收益呢？第一，张小姐被彻底击溃，但她不会恨我，只会恐惧我、躲避我，因为她会把失败归结于自己的‘无知’，而不是我的‘攻击’。我没有为你树立新的敌人。”

“第二，”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那些还在悄悄观察着他们的宾客，“我当着全云城上流社会的面，成功地将我自己，从一个‘秦总的女伴’，升级成了一个‘有独立价值的、不好惹的专业人士’。这为你，也为我，在未来的社交场合中，节省了大量的、不必要的试探成本。”

她微微一笑，对着已经彻底愣住的秦妄，举起了手中的香槟杯，仿佛在庆祝一次成功的项目演示。

“你的‘税务稽查’，是一笔杀敌一千，自损三百的买卖。而我的‘公开提问’，是一次零成本投入，却获得了极高品牌溢价的完美公关。”

“秦总，”她轻轻地、用杯沿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这就是，成本与收益的区别。”

轰——

秦妄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成本……收益……投资回报率……品牌溢价……

这些他最熟悉的、刻在他骨子里的商业词汇，此刻却被苏今安用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组合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将他刚才还引以为傲的“雷霆手段”，剖析得体无完肤。

他生平第一次，在如此活色生香、衣香鬓影的名利场中，被人用这样一种方式，上了一堂关于“社交本质”的公开课。

他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看着她那双清透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发现，自己过去用来定义她的那些标签——情人、替身、玩物、金丝雀……在这一刻，全部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她不是任何一个他可以掌控的、定义的女人。

她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的逻辑。

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用过往经验去衡量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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