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一章 先好好过年

三个人，一具尸体，一个简陋的爬犁。

下山的雪路，比来时更加难走。

牛力和李峰在前面拉着，牛乐跟在后面扶着，防止爬犁侧翻。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爬犁摩擦雪地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刚走到半山腰，一棵粗壮的老松树上传来一个颤抖的喊声。

“峰子？是你们吗？”

三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只见李三正抱着一根粗大的树杈，哆哆嗦嗦地往下看，那张老脸冻得青紫。

“那……那畜生没追来吧？”

李峰没吭声，只是默默将手里的藤条绳子放下，让爬犁稳稳地停在树下的雪地里。

李三见状，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手脚并用地从树上往下出溜。他刚才跑得太急，一口气没上来，又怕棕熊调头回来，索性爬到了这棵他年轻时掏过鸟窝的松树上躲着。

“哎哟我的腿……”他从半人高的地方跳下来，一个踉跄摔在雪里，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

当他的视线落在爬犁上，看到那具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时，他愣住了。

他扑到爬犁边上，干嚎了两声：“我的儿啊！山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啊！”

那哭声里，听不出半分悲痛，倒像是唱戏。

牛乐在一旁看得直犯恶心。

李峰蹲下身，没理会他爹的表演，只是伸手，默默地将李山身上那件被撕烂的棉袄扯了扯，试图盖住腹部那个狰狞的血窟窿，想让他走得体面一点。

李三嚎了两嗓子，见没人搭理，便收了声。他猛地站起来，通红的眼珠子转向牛家兄弟，指着他们就骂：“都怪你们两个扫把星！要不是你们非要跟我们搭伙，我儿子能死吗？你们要是不拦着，他早就跑了！今天这事，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必须负责！”

“你放你娘的屁！”牛乐本就憋着一肚子火，胳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此刻再也忍不住了，“要不是你家李山吓得乱开枪，那熊能疯？要不是他自己跑路撞倒我哥，我哥能砍偏？他那是活该！”

“乐子！”牛力一把拉住冲动的弟弟。

李三被骂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吼道：“我不管！人是跟你们一起没的，你们就得赔！一条人命，你们看着办！”

“够了！”

一声冰冷的喝止传来。

不是牛力，而是李峰。

他缓缓站起身，看也不看他爹，只是一字一句地开口：“是哥自己手抖打偏了枪，把熊惹毛了。也是他自己吓破了胆，连躲都不会躲。跟牛哥他们没关系。”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三。

“再说，要不是牛哥和乐哥把熊引开，现在这爬犁上躺着的，还有我一个。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句话，把李三后面的所有脏话全都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这个一向闷不吭声的二儿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回去的路上，气氛更加压抑。

李三没再敢冲着牛家兄弟嚷嚷，却跟在爬犁后面，一路碎碎念个不停。

“他娘的，晦气！真是晦气！那熊胆要是囫囵个儿的，少说也得卖这个数，这下全完了，全被你们这帮丧门星给搅黄了……”

“还有那熊瞎子，那么大个儿，一身的肉，一张皮……啧啧，这得多少钱啊……”

“不行，回去我得找村长说道说道。人死了，总不能白死吧？这牛家，怎么也得赔我个百八十块的，不然这事没完！”

他念叨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雪地里，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进其他三人的耳朵里。

牛乐气得牙根痒痒，几次想回头揍人，都被牛力用胳膊死死拦住。

李峰拉着爬犁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沉。

终于，当李三又一次念叨着“那熊油要是刮下来，够点一年灯”的时候，李峰猛地停下脚步，将手里的藤条狠狠摔在雪地上。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他猛地转身，冲着李三咆哮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哥都死了！肠子都流出来了！你就惦记着那点熊肉熊胆？你心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儿子！”

李峰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从小到大，家里有啥好吃的你不是先紧着他？我跟娘啃窝窝头，你偷偷给他塞鸡蛋！现在他死了，你连两滴真眼泪都舍不得掉，就想着从他这条命上再占点便宜！你还是不是人！”

被儿子当众戳穿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李三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个小王八犊子！反了你了！”他恼羞成怒，扬起巴掌就朝李峰的脸上扇去。

李峰往后一撤，轻易就躲开了。

“你还想打我？”李峰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记得去年冬天，你带着哥去偷泽哥家套着的狍子吗？今年又跟着牛哥他们屁股后头，想抢人家的熊洞！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吧！哥死了，都是你教的！都是你害的！”

“你……你这个孽障！你是不是被熊瞎子吓着了，撞着啥邪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李三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儿子，嘴里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另一头，南山的山脚下。

李泽、郝军、徐春林正带着几条半大的土狗，在林子里遛套子。

“泽哥，你看那边，那几个人抬着个啥玩意儿？”郝军眼尖，指着远处雪坡上缓缓移动的几个黑点。

李泽眯起眼望过去，也有些纳闷：“看着像个爬犁……这大雪天的，抬啥呢？还这么多人。”

几人好奇地迎了上去。

等走得近了，看清爬犁上盖着的东西，三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具尸体，虽然用破棉袄盖着，但露出来的胳膊和腿上，满是凝固的黑血和狰狞的伤口。

再一看拉爬犁的人，是牛力、牛乐，还有李家的二儿子李峰。后面还跟着一个骂骂咧咧的老头，正是李三。

“牛哥？这是……”李泽上前一步，眉头紧锁。

牛力看到李泽，重重地叹了口气，停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汗。“别提了，泽子。进山想弄点头熊，没成想是个棕熊。李山……唉，他没经验，让那畜生给伤了。”

他话说得含蓄，把所有过错都归结于意外和没经验。

李泽听完，心里瞬间跟明镜似的。

李三父子那德行，他再清楚不过。八成是想抢食，结果踢到了铁板。

真是活该！

一股难以言喻的爽快感从心底升起，但他脸上却没表露分毫，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大过年的，出这种事，真是太晦气了。”

郝军和徐春林站在他身后，已经悄悄咬起了耳朵。

“我操，这不李山吗？这就没了？真是老天开眼，恶有恶报啊！”郝军压低了嗓子，但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徐春林连连点头，又赶紧捂住嘴，生怕笑出声来。

李泽回头扫了他俩一眼，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说：“小点声，人死为大，别让人说咱们没良心。”

话是这么说，可他自己那不自觉扬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就在这时，抬着爬犁的李峰路过他们身边，他忽然停下脚步，看了李泽一眼。

“泽哥。”

李泽点点头。

“我爹他……他要是回头去找你们家麻烦，你别理他。这事跟任何人没关系，是我哥自己倒霉。”李峰说完，也不等李泽回答，便重新拉起爬犁，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李泽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应了一声：“知道了。你也……别太难过了，先把你哥的事处理好。”

等那一行人走远，消失在林子拐角，郝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李山这个狗东西，以前在村里横着走，总跟咱们过不去，这下可好，直接让熊给送走了！报应啊！”

徐春林也跟着嘿嘿直乐：“就是，就是！可惜了那头棕熊啊，那么大的个儿，要是咱们遇上，有泽哥你在，肯定能把它拿下！那熊胆，得卖多少钱啊！”

李泽拍了拍他俩的肩膀。

“行了，别想那美事了。”

他转头，望向李家几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年后再说，先好好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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