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昆都仑死
盖州。
此时，这座被三次攻破的城池，俨然成了女真部最重要的据点。
数万蛮兵里三层外三层把这里围了个严严实实，壕沟、围栏、拒鹿等铺了周围数里。
骑兵更是一刻不停的来回巡视。
被唐赛儿一把火烧掉的城内此时依旧破败不堪，蛮兵们临时搭建起了一个营帐。
那位征战半生，犯下无数杀戮罪孽的女真大汗，此时正奄奄一息的躺在营帐里面。
在他旁边巴勒木手持一把龙尾战刀铁塔一般站在那，他环视下方的几位皇子，目光冷漠。
这把龙尾战刀乃是昆都仑钦赐给巴勒木的，见刀如见人。
若有人持刀下令，哪怕是皇子也必须听令，不然持刀人便有先斩后奏之权。
巴勒木执掌这把刀十余年，今日也是第一次配在腰间。
一众皇子跪了半晌也没听到昆都仑开口，这时，压力最大的乌尔图终于忍不住了，他说：“父汗，贼军占据金州不久，立足未稳，再给我五千精兵，我定能夺回此城！”
此话一出，舒录等人顿时露出了看白痴的表情看向乌尔图。
好家伙，打到现在还想着攻城，你脑子真是秀逗了！
慢说现在他们的粮草只是勉强维持着，就算有充足的粮草，这些士兵们也早就没了士气。
不过，他终究是老大，几个人虽无语对苍天，却也懒得搭理他。
这时，长椅上的昆都仑终于开口了。
他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随后沉声下令道：“大皇子乌尔图，攻城不利，屡战屡败，损失巨大，且丢失粮草，以致我军遭此大败。”
“从现在起，废去皇子以及正蓝旗旗主之位，贬为牛录。”
乌尔图如遭雷击。
“父汗！父汗！”
“叉出去！”昆都仑没有给他废话的机会，直接下令让巴勒木将其轰了出去！
后者对命令的执行也极为坚决，挥了挥手便让手下将这位曾经权势显赫的大皇子拖了出去。
这下不管是舒录还是巴哈布都没有为他求情的意思。
按着女真的规矩，单丢失粮草这一项罪责，就足以要了他的脑袋了。
现在只是贬为牛录，算是从轻发落了！
然而，还不等众人喘口气，昆都仑便又看向舒录道。
“老二，你屡次暗中向我进谗言，陷害老大，此事你作何解释？”
“啊！”舒录先是一怔，紧接着，冷汗便从脑袋上淌了下来。
这段时间，老大犯的错事，他都暗中派出被买通的内监透漏给了昆都仑。
这其中也包括老四帮其担保的事情。
舒录的想法是，想办法把老大和老四扳倒，之后再展现自己的能力，以夺取皇子之位，可现在被人当众说出这般小人行径，他顿觉五雷轰顶，脸色更是黑一阵白一阵的。
咕咚！
舒录咽了口吐沫道：“父汗，儿臣没有，儿臣没有！”
陷害兄弟这种事，在女真部也算是大罪，尤其对方还是皇子，若是做实了，自己的下场未必比乌尔图好。
于是，舒录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见他狡辩，昆都仑眼中怒意升腾。
“混账，敢做不敢当！来人啊！立刻废去他皇子、以及正白旗旗主之位！”
舒录大惊，若是如此，那他可就彻底没有争夺汗位的机会了。
于是他赶忙认错。
“父汗！我错了！父汗饶过我吧！我错了！”
昆都仑没有回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巴勒木也将其拖了出去。
就这样，三大皇子被拖出去两个。
剩下的巴哈布此时也已经汗流浃背。
两个哥哥有罪，他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当然，和那两个蠢货相比，他事做的还算利索，没落下多少把柄。
但这时候，一切都没用了。
傻子都能看出老爹已经在弥留之际了，鬼知道他会干些什么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跪在地上，等待着老爹的发话。
又足足跪了半个多时辰，直到巴哈布双腿疼痛不堪的时候。
昆都仑才缓缓开口道：“老四，若是我立老八为新的大汗，你能尽心竭力的辅佐他吗？”
此话一出，巴哈布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竟还是比不过老八吗？父汗竟然想立老八为大汗。
巴哈布的眼泪流了下来，也不知是委屈，还是遗憾。
然而，就在他如坠冰窟，只觉人生无望的时候，范思朝的话开始在他脑海中回荡。
“如果大汗真的有意立八殿下为太子，又怎么会让他守在京城，远离大汗呢？”
父汗这不是真的想立老八，他只是在试探我。
电光火石之间，巴哈布又恢复了精神。
他的大脑在缜密的运转着，思索着最佳答案。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说能辅佐，那会显得没野心，搞不好老头子真会让自己辅佐老八。
说不能，又不合适，毕竟是兄弟，不给你皇位你就闹脾气不干活，着实没有肚量，更不适合当大汗！
不过巴哈布终究是深谙厚黑学精髓，不多时，他便想出了最佳答案。
他低着头沉声道：“父汗有令，儿臣自当遵从，只是，儿臣这些年一直辅佐大哥处理政务，八弟对我颇有微词。”
“八弟若成为大汗，儿臣未必能留在朝中当差，甚至还会……”
巴哈布没敢再往下说，而是抬头看了看昆都仑的反应。
只见昆都仑只是躺在长椅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就在巴哈布在斟酌是否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昆都仑突然开口：“还会什么，说下去吧！”
说下去吧。
简单四个字让巴哈布心思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他接着说道：“先前果洛妃和三哥通奸一事，是儿臣处置的，对他们兄弟三人而言有杀母之仇。”
“八弟成为大汗之后，或许能放过儿臣一马，可以九弟和十弟的性子，儿臣恐难善终！”
“所以儿臣恳请父汗，降下一道旨意，让儿臣为父汗终身尽孝。”
咚！
一声闷响，确实巴哈布一头磕在地上，劲道十足。
他口中的终身尽孝，便是您老活着我伺候您，等您死了，我就为你守灵。
至于果洛妃则是老八老九老十老十二四兄弟的亲娘。
之前这位妃子趁着老头子在外征战的时候，和老三搞破鞋被人发现，由于事态紧急且重大，于是留守的老四便直接下令，干掉了这个昆都仑最宠爱的妃子，以及所有的知情人，避免事情被宣扬出去。
当时处理倒是没问题，可谁知道老头子爱屋及乌，哪怕被戴了绿帽子，也把果洛妃的四个儿子都提拔了起来，其中三个还手握重兵。
这事您不记得，我得提醒提醒您，非是我不愿意辅佐，而是和他们弟兄有仇。
为了我的安全，朝中事务，我就不掺和了！
这不是拒绝，而是摆事实讲道理。
这番话说完，昆都仑又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次他思索的时间稍短一些，只不过一刻钟后便再次开口道：“那如果我让你当大汗呢？你是否有肚量，能让他们三兄弟来辅佐你呢？”
若是平时，听到这话，巴哈布一定无比激动，并且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再说一大堆漂亮话，哄老头子开心。
可有了先前的问题，巴哈布意识到，这并非是要传位自己，而是还在试探之中。
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道：“父汗，经此一战，我女真部伤筋动骨，大哥和二哥也被您免去了旗主之位。”
“如今，我女真部强敌环伺，而能征善战的兄弟，便只剩下老八老九老十三个了。”
“我不知兵，若不依赖三位兄弟，实难立足！”
没有说漂亮话，甚至没有明确答应，只是告诉他，我不能打仗，而接下来咱们女真部还有诸多硬仗恶仗要打，我不依赖他们，也没别人能依赖！
这就是比较实际的回答了。
昆都仑听罢露出了笑容，他说：“起来吧！”
巴哈布闻言站起身来。
昆都仑盯着自己这个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女真部有你执掌，九泉之下，我也可以瞑目了！”
听到这话，巴哈布全身一震。
明争暗斗这么久，巴哈布从未想过真的有昆都仑将汗位交给自己的这一天。
所以，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回话。
昆都仑也没在意，他看向巴勒木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巴勒木微微点头，然后朝门口正黄旗的亲卫兵使了个眼色。
随后，五大辅政大臣，以及九皇子图尔勒、十皇子克什兔、五皇子阿思哈、六皇子齐德泰等一众朝中的大臣和皇子，尽数来到了营帐之内。
甚至，就连因为和自己小妈搞破鞋，而被废了皇子之位的老三乌兹格也来到了这。
唯一缺少的，便是如今上京的掌权者，传说，最受昆都仑喜爱的八皇子鄂那海！
此时的巴哈布才明白，果真如范思朝所言，自始至终，老爹心中的继位人便只有自己。
“儿臣参见父汗！”
“臣等参见大汗！”
众大臣皇子们山呼。
这声山呼对昆都仑而言，已是司空见惯，但现在再次听到，他总觉的像是在听自己丧钟的轰鸣。
强撑着身子从长椅上坐了起来。
昆都仑沉声道：“从即日起，我将女真部大汗之位，传给四皇子巴哈布！即位诏书已交给巴勒木，回上京后立刻宣读。”
“汝等不管是皇子，还是大臣，都要尽心辅佐，敢有悖逆者，便是大逆不道，天下人共诛之！”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巴哈布更是立刻跪地痛哭！
“父汗！儿臣何德何能能担此大任！”
按着巴哈布的想法，这本是自己谦虚一下，然后确定地位。
可图尔勒和克什兔却像是抓住了巴哈布的小辫子一般，跳了出来道：“就是，父汗，你偏心，论能征善战，老四哪里比得上八哥！”
“论处理政务，我八哥也不弱于他！这大汗之位，应该传给八哥才对！”
看着这两兄弟跳脚的样子，在场之人无不露出了看白痴一般的表情。
老头子交代后事，把所有人都叫上了，唯独没有叫老八，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要知道，哪怕是老百姓家里，老人快死了，也得把儿子们都叫到身边见最后一面。
可昆都仑却并没有，反而是把老八身边的人，包括他的两个得力兄弟都叫了过来。
其目的，显然是防止老八得知消息后不顾一切的闹事。
和那两兄弟相比，其他人就比较识趣了。
巴勒木先是手持龙尾战刀，将巴哈布搀扶了起来，站到了昆都仑旁边。
紧接着，五大辅政大臣之一的索兰泰便高声呼喊道：“拜见新大汗！”
说完，跪拜行礼。
其他人也纷纷山呼参见大汗，只留下图尔勒和克什兔两兄弟在那干杵着。
见状，巴勒木握紧了腰间的龙尾战刀，沉声道：“九殿下！十殿下！大汗的命令已经下达，二位是没听到吗？还是说打算犯上作乱？”
说这话的时候，巴勒木杀意凌然，手紧紧握着刀鞘。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巴勒木对昆都仑的忠心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只要昆都仑一声令下，哪怕是让他杀自己的亲爹亲娘，妻子孩子，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现在，他的目光锁在图尔勒和克什兔两兄弟身上，看这架势，二人若执意反抗，这位两黄旗实际上的掌权者，估计会立刻用那把御赐的龙尾战刀，将这二人斩杀。
感受着巴勒木的杀意，图尔勒和克什兔也只能硬着头皮跪到了地上！
“参见大汗！”
虽说声音不大，但也代表着臣服。
巴哈布似乎在梦里已经无数次梦到这种场景，他虚手一抬学着自己父亲的模样道：“众兄弟，众爱卿平身！”
“谢大汗！”众皇子和众大臣纷纷起身。
这时，昆都仑又看向了巴哈布。
“老四！”
巴哈布赶忙上前。
“父汗！”
昆都仑又扫了一眼图尔勒和克什兔，说下了自己最后的依言。
“善待你的兄弟们，别杀他们！”
说罢，昆都仑便闭上了双眼，一头栽倒在了长椅之上。
“父汗！”巴哈布大吼。
其他兄弟和大臣们也顿时哭成一片。
不一会功夫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便已经响彻整个盖州城。
这位女真部的大汗可以说是白手起家，短短几年之内，便让他们女真部的势力扩充了数十倍。
女真部所有人都对这位大汗无比崇敬。
现在昆都仑身死，对很多蛮兵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
甚至，一些老兵在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仰天长呼，然后便拔刀自刎，去追随他们心目中最伟大的昆都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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