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偷懒是不可能偷懒的
疯狂之后的“报应”很快便至。
那便是无穷无尽、堆积如山的工作。
收拾战后残局、安排城内管理、安抚安置黔首、筹划重建事宜、收拢赵国民心……
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都需要立刻有人接手处理。
然而此番随军前来的多是武将，文官寥寥无几。
于是，这千钧重担便落在了嬴瑾昭这个文不文，武不武的人头上。
以及蒙毅、扶苏、新近归附的李左车，还有被嬴瑾昭丧心病狂抓来的三个童工——嬴阴嫚、嬴高、嬴元嫚身上。
结果便是，嬴瑾昭累得如同一摊烂泥，瘫在案几旁宛如死狗。
但工作，还得继续。
“政哥——我真的快累嘎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喘口气吧？”
嬴瑾昭有气无力地瘫在案上，拖长了声音哀嚎。
嬴政头也没抬，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仿佛没听见。
嬴瑾昭见状，嚎得更大声了：“要不……我这就动身去魏国，把张良、萧何那几位给您抓来？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我实在顶不住了！”
嬴政依旧沉默，笔尖未停。
“您要是再不吭声，我这就回咸阳把李斯、王绾他们都抓来了啊。”
嬴瑾昭开始“威胁”。
嬴政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淡淡道：“还有精力在这儿讨价还价、胡言乱语，看来分给你的政务还是太少了。”
说着，他作势就要去翻案几另一边那摞更高的奏疏。
嬴瑾昭瞬间弹起。
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案前，一把按住他“意图不轨”的胳膊，连声道：“别别别，够了够了，我这就回去干活。立刻！马上！”
嬴政瞥了一眼她死死按着自己胳膊的手，又抬眸扫过她那张写满“我真的知道错了”的脸，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重新拿起笔。
“既知不足，便该勤勉补之，而非在此聒噪，回去做事。”
嬴瑾昭如蒙大赦，立刻缩回手，嘴上应得飞快：“是是是，我这就去勤勉，这就去补之。政哥您真是，深！明！大！义！”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下抹油，迅速溜回自己的位置，认命地重新埋首于那堆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书之中。
只是偶尔还会抬起一双哀怨的眼睛，偷偷瞟一眼那边稳如泰山的嬴政。
而嬴政，自始至终，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只是在嬴瑾昭重新投入工作后，他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威严模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嬴瑾昭手边堆积如山的文书竟肉眼可见地减少下去。
然而，若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批阅过的文书上，往往只有寥寥数字，极致简洁：
“已阅。”
“可。”
“准。”
“改。”
“再改。”
而出现频率最高的批复，也不过只有三个字：
“重新写。”
嬴政处理完手头一批紧要军务，抬眼便瞧见了嬴瑾昭那几乎见底的文书筐，心下不免有些诧异。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起身，踱步过去，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卷已被“批阅”过的文书。
展开一看，偌大的纸张上，只有龙飞凤舞、墨迹淋漓的两个大字：“已阅”。
嬴政眉头微蹙，又拿起另一卷。
“准。”
再下一卷。
“改。”
又一卷。
“再改。”
还有一卷，上面更是只有三个张扬跋扈的大字：“重新写！”
他连续翻看了十余卷，内容各异、轻重不一的政务文书，得到的批复无一例外，全是这种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到极致的“批注”。
嬴政握着文书，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一旁正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嬴瑾昭。
“嬴、瑾、昭。”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但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
“这就是你所谓的‘勤勉补之’？”
嬴瑾昭：“……”
完犊子，被抓包了。
在线等，挺急的。
但她只是慌了一瞬，迅速镇定下来，自有一套应对之法。
嬴瑾昭顺手抓起一份批着“改”字的文书，递到嬴政面前，指着其中一段解释道：“政哥您看，这上面几乎通篇都是空洞的溢美之词，实际有用的没两句。”
随后，她又陆陆续续抽出几份，上面虽文字密密麻麻，但仔细看去，正儿八经的干货确实少得可怜。
嬴政凝神看着她所指出的问题，觉得她这番话，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确实如此。”
他沉吟道，认可了其中存在的弊病。
“我就说是吧！”
嬴瑾昭得意叉腰＜)。(＞。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改？”
嬴政顺势追问，想听听她的具体想法。
“这个简单。”
嬴瑾昭搬出了写作的那一套要素，“让他们照着‘人物、事件、起因、经过、结果’这个框架来写。”
“将何事、何人、何因、何过程、欲达何果，一一写明。这样既条理清晰，也利于快速处置。”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那些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若实在想写，就让那些大臣们单开一本奏章，专门去写。”
“这样您批阅时也能省心不少，处理起正经政务来效率自然就高了。”
嬴政听着她这清晰利落、直指要害的提议，眼中不禁掠过一丝赞赏。
这方法虽看似简单，却实则高效实用，能极大减少阅读无用信息的时间，直抓政务核心。
“善。”
他颔首，当即采纳，“便依此法。蒙毅，”
同样在一旁办公的蒙毅立刻应道：“臣在。”
“将此法形成条文，即刻颁示各署。日后所有上报文书，皆需遵循此例，力求言简意赅，事理明晰。另设‘祥瑞贺表’专卷，凡溢美虚言，皆归于此，非紧要不必呈送。”
“唯。”蒙毅领命。
嬴政这才重新看向嬴瑾昭，语气缓和了不少：“此法甚好，能省去不少无用之功。”
嬴瑾昭一听表扬，刚才那点小心翼翼立刻抛到九霄云外，尾巴又有点翘起来了，笑嘻嘻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想出来的。”
然而，她得意了还没三秒，就见嬴政话锋一转，目光扫向她那几乎空了的文书筐，淡淡道：
“既然你已批阅完毕，想必效率极高。那边还有两筐关于邯郸民生安置与赋税重整的初步条陈，正好一并交由你复核。务必仔细斟酌。”
嬴瑾昭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顺着嬴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果然还堆着两大筐满满的文书，仿佛在向她发出无声的嘲笑。
“政哥……”她试图挣扎。
“嗯？”嬴政只是淡淡一声，目光平静无波。
“……我这就去仔细斟酌。”
嬴瑾昭认命，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地挪向那两座新的“大山”。
果然，在嬴政这里，偷懒是不可能偷懒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
[注]虽然秦朝以“法家治国、注重实效”著称，但无论在哪个时代，奉承上位者以获取个人晋升、赏赐或避免惩罚，都是常见的人性现象。
秦朝官员也不例外，所以奏折里面的那些溢美之词自然也就存在。
如，泰山刻石等纪功碑文：“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
再如 在里耶秦简、睡虎地秦简中，虽然大多是行政和法律文书，但下级对上级的文书开头常有“敢言之”等谦卑的固定格式。
可以想象，当对象是皇帝时，这种谦卑和敬语只会更加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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