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舞未起,局已破
金殿穹顶十二盏鎏金宫灯次第亮起时,云知秋正站在丹墀下。
她仰头望着朱漆廊柱上盘绕的金龙,喉间泛起甜腥——那是晨起时吞服的"醒神丹"在烧胃。
妆匣里的霓裳是用南海鲛绡染的月白,裙裾绣着三十六朵并蒂莲,每朵莲心都缀着极小的夜明珠,此刻在宫灯下泛着幽光,像极了她昨夜在谢无音琴案上见过的星图。
"九公主到——"
通传声惊得她指尖一颤,鬓边的翡翠步摇叮咚作响。
云知秋慌忙垂眸,却见自己绣着缠枝牡丹的鞋尖正踩在一方青砖缝隙上,那缝隙里,半根细竹管若隐若现。
她想起谢无音昨夜在她耳边说的话:"等'羽'音起,香雾漫过第三重帷幔时,你便旋身朝着右相的方向。"
编钟阁方向传来第一声清越的"宫"音。
云知秋浑身一震,喉间的甜腥突然翻涌——这不是"醒神丹"的灼痛,是某种更隐晦的震颤,从耳底直窜进心尖。
她抬眼望去,隔着重重朱帘,能看见谢无音的素白广袖搭在编钟架上,盲眼微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云知夏坐在末席,茶盏里的碧螺春泛起细碎涟漪。
她垂眸盯着那圈波纹,耳中却在捕捉编钟的频率——第一声"宫"音是c调,第二声"商"音偏高了半度,第三声"角"音...她突然攥紧袖口,肝区传来针扎般的钝痛。
"白芷。"她轻声唤了句,坐在下首的小丫鬟立刻倾身。
云知夏将袖中编钟模型推过去,青铜小钟表面刻着细密的刻度,"数到第七声'角'音时,用银针拨第三枚磁石。"
"是。"白芷指尖沁着冷汗,她看见小姐眼底的青黑比昨夜更深,却像淬了火的琉璃,亮得刺人。
"羽"音响起的刹那,云知秋旋身扬起水袖。
殿中突然浮起一缕甜腻的香气,像极了佛堂里的沉水香,却多了丝腥气。
右相的银须突然颤了颤,他扶着案几直起身子,刚说了半句"这香..."便捂住心口,面色瞬间涨得紫红。
"此音伤肝!"云知夏霍然起身,茶盏"当啷"坠地。
她望着右相脖颈暴起的青筋,喉间涌起前世实验室里那具因急性肝衰竭而亡的尸体——同样的紫绀,同样的瞳孔散大。"再奏三息,必呕血!"
编钟的余音还在殿中盘旋。
右相的指节深深掐进檀木案几,"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满殿哗然,几个命妇吓得跌坐在地,玉佩金钗落了满地。
谢无音的指尖在编钟上顿住,盲杖"笃"地敲在青砖上,带起一阵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颤。
"都静一静!"皇帝将茶盏重重一磕,目光如刀扫过云知夏,"云妃,你可知妄言惑众该当何罪?"
云知夏弯腰拾起地上的编钟模型,举在掌心。
青铜小钟在宫灯下泛着冷光,"陛下请看。"她取过银针轻击模型,发出一串急促的短音,"这是谢乐师所奏《霓裳引》的音波轨迹。"又击另一处,"这是《清音破煞谱》的反制音。"
两串音波相撞的刹那,云知秋脚下的熏香炉突然"咔"地一响。
众人眼睁睁看着炉中腾起的香雾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缓缓凝成一团暗红粉末,"簌簌"落回炉里。
"梦魂蕊。"云知夏捏起一撮粉末,在指尖捻开,"只长在北疆毒谷的致幻花,遇音波则散,入鼻则乱神。
谢乐师,宫中何时许你们用百官神志做药引?"
谢无音的盲眼突然睁开。
他的瞳孔泛着死鱼般的灰白,却像能穿透重重人群,直刺云知夏的面门。"云姑娘耳力惊人。"他的声音比编钟更冷,"可惜你破的,只是前奏。"
云知秋此时已瘫在地上。
她的霓裳被揉作一团,夜明珠滚得到处都是,映着她涣散的瞳孔——方才那阵香雾里,她分明看见母妃在向她招手,可母妃三年前就被发落去了寒潭寺。
她想抓住那双手,却只摸到满地冰凉的夜明珠。
"云妃。"三皇子萧景珩的声音从主位右侧传来。
他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温温润润,此刻却似浸了冰,"你擅闯乐坊、私改音律,可知道这是冒犯天家的大罪?"
云知夏转身看向他。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她看见萧景珩眼底的算计像游鱼般翻涌——这位最得圣心的三皇子,终于要撕下温润的面具了。"若规矩能救人,臣妃愿守。"她的声音清凌凌撞在殿柱上,"若规矩护的是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右相衣襟上的血渍,"那臣妃今日,便破一次规。"
谢无音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混着编钟余韵,像碎玻璃划过绸缎,"云姑娘倒是会说漂亮话。"他的指尖抚过身侧最大的那口编钟,"你可知我谢家为何传下《清音破煞谱》?"未等回答,他便低低道:"因为我爹说,医者若起了杀心,这世上便没有救不活的...和杀不死的。"
金殿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皇帝的茶盏悬在半空,九公主的帕子掉在地上无人去捡。
云知夏望着谢无音素白广袖下若隐若现的玉笛——那支笛孔里嵌着细针的玉笛,昨夜在编钟阁,她曾闻见上面有梦魂蕊的腥气。
"退下。"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今日宫宴,改日再议。"
宴散时已近三更。
云知夏随着人流往殿外走,忽然被小太监拦住:"云妃娘娘,三皇子请您去偏殿说话。"
偏殿里只点着两盏羊角灯。
萧景珩倚在案前,手中把玩着云知夏方才用的编钟模型,"你为何识得'摄魂引'?"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
云知夏望着烛火里跳动的灯芯。
前世实验室爆炸前,师兄也是这样问她的——"你怎么发现我在你的试剂里下了毒?"那时她站在火海边缘,看着师兄扭曲的脸,终于明白有些人心,比毒更难防。"因为我也曾,被人用声音夺走神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割过丝绸,"三皇子,你要的不是医者,是傀儡。"
萧景珩的手指在模型上顿住。
他望着云知夏转身的背影,绣着并蒂莲的裙角扫过青砖,突然笑出声:"云妃,你可知靖王的沉疴,是当年北疆战场上留下的箭毒?"
云知夏的脚步微滞。
她没有回头,只将袖中银针攥得更紧——萧景珩在暗示什么?
靖王的病,和谢无音的毒,是否有关?
殿外的风突然大了。
云知夏步出偏殿时,看见廊下立着道素白身影。
谢无音的盲杖点在青石板上,"笃、笃"的声响像心跳。"师妹。"他的声音裹在风里,"你听见了毒...可你听见,自己的心,也在共振吗?"
她没有回答,只加快脚步往宫门口走。
月光漫过宫墙,照见街角几个暗卫装束的人正往医馆方向移动,为首的腰间悬着"御药房"的铜牌——那是只有奉了圣谕才能持有的令牌。
云知夏的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在青石板上投下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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