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的徒儿,不跪狗官
启明星还悬在东边天际时,药庐外的青石板上已落了星星点点的人影。
最先到的是个抱着高烧孩子的妇人,她把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却仍止不住孩子的抽搐。
接着是拄拐杖的老木匠,裤脚渗着血——昨夜劈柴时斧子滑了。
再后来,挑菜担的、背药篓的、提药罐的,像溪流汇进河,将药庐前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云知夏推窗时,正瞧见个小脑袋在人缝里钻来钻去。
那是柳尚书府的小厮小七,昨日还穿得干干净净的青衫,此刻膝盖处沾着泥,额角挂着汗,见着她便"咚"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王妃救我家老爷!
前日里他审案时突然昏过去,太医院的大人说......说没救了......"
云知夏下楼的脚步顿住。
她蹲下身,指尖触到小七膝盖下的青石板——那地方被跪得发烫,石缝里还嵌着几丝碎布,是他拼命往前挪时磨破的。"起来。"她伸手去拉,小七却像钉在地上,脖颈绷得通红:"您不答应,小的就跪死在这儿!"
"我不收仆。"云知夏的手扣住他手腕,轻轻一拽,小七便踉跄着站起。
她望着他发红的眼眶,又扫过他藏在背后的手——指甲缝里沾着墨渍,指节因握笔而泛白,"但我收徒。"
"徒?"小七懵了。
"从今日起,你叫'药七'。"云知夏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猪颅骨模型,"学的第一课——辨识颅骨缝。"她将模型举到两人中间,指尖点在那道淡青色的骨缝上,"这是矢状缝,从头盖顶直贯到枕骨;旁边这道斜的,是冠状缝。"
围观的百姓自发让出条道。
几个背着药篓的药农挤到最前头,掏出皱巴巴的草纸和炭笔。
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郎中摸着下巴:"这骨缝......我给人接过头骨,倒真没注意过。"
"王妃,这能治头风吗?"
"剖颅的时候就是沿这儿下刀?"
问题像雨点般砸来。
云知夏正要开口,忽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
十三匹黑马踏碎晨雾,最前头的玄衣男子腰间挂着太医院的鎏金鱼符,正是院判薛怀安。
他身后跟着八个太医,个个捧着《黄帝内经》《千金方》,衣摆扫过药七刚铺好的草纸。
"云氏!"薛怀安甩袖指向药庐门楣,"太医院早有明训,开膛破肚乃伤天和之举。
你擅自收徒传此邪术,是要毁我大胤医道根基?"
药七攥紧了手里的颅骨模型,指节发白。
云知夏却笑了,她步下台阶,与薛怀安隔着三步站定:"薛院判可知,三年前北境军中'迷魂散'案?
那些士兵头痛欲裂、吐黑血而亡的案子?"她顿了顿,"太医院批了三百二十张安神方,可您父亲沈玄,当年是不是在方子里加了曼陀罗根?"
薛怀安的脸"唰"地白了。
他腰间的玉牌"当啷"坠地,手死死抠住腰带,指背青筋暴起:"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的是真相。"云知夏的声音像淬了冰,"那些药不是治病,是养蛊。
您父亲怕秘密泄露,才把知情人全埋在北境乱葬岗——包括给您母亲守灵的老仆。"
薛怀安突然转身,玄色大氅扫过药七的手背。
他走得极快,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却在跨出人群时猛地顿住。
"慢着。"云知夏的声音追上来,"今日我收徒,行新礼——不拜天,不拜地,只拜病者。"她转头看向药七,"上前。"
药七捧着个粗瓷碗跑过来,碗里盛着清水,水面浮着片雪莲花瓣。
云知夏接过碗,递到他面前:"从此刻起,你眼中只有病,没有权。
若遇危症,当如刀破障,哪怕前头是太医院的门。"
药七仰头饮尽清水,水珠顺着下巴滴在青衫上。
他转身面对人群,声音抖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弟子药七,誓以医术,救一人是一人!"
百姓中爆发出掌声。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抹着泪喊:"好!
比那些跪官老爷的太医强!"
这时,人群里挤出个穿月白粗布裙的女子。
她背着个磨得发亮的药箱,箱角还沾着草屑。"我行医十年,"她把药箱往地上一放,"治过产难、瘟疫,却从未见人敢剖颅救人。
今日,我白芷,愿为药庐第二徒。"
云知夏挑眉:"你且试试,如何用三针稳住产后血崩。"
白芷打开药箱,银针在晨光里划出三道银弧。
她指尖抵在虚拟的"产妇"腹部,第一针入气海,第二针进关元,第三针悬在三阴交上方半寸:"先固气,再止血,最后引血归经。"
"好。"云知夏抄起案上的银针,在白芷手背轻轻一弹,"你这手悬针稳得很。"她将银针递过去,"记住了——我们的规矩,救人不看身份,治罪不避权贵。"
白芷接过针时,指节微微发颤。
她低头盯着银针,忽然笑了:"我娘当年被县太爷的妾室推下井,就因为不肯开坠胎药。"她抬头时,眼底有火光在烧,"今日起,我偏要治那县太爷的病,让他跪着求我扎针。"
药庐外的日头越升越高。
不知谁起的头,排队的百姓自发让出条道来,几个背着药篓的药农挤到最前头,掏出皱巴巴的草纸和炭笔:"姑娘讲的颅骨缝,能再说说不?"
直到月上柳梢,云知夏才送走最后一个求学者。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转身看见案几上多了个檀木匣子,封条上盖着刑部大印。
打开来,是一摞泛黄的古籍:《颅疾论》《金疮要略》,最底下那本封皮写着《青娥医案》。
她翻开《青娥医案》,第一页便落了泪——"开颅排瘀术:取竹刀沿矢状缝划至枕骨,以铜镊轻挑瘀血......"落款是"沈青娥,大胤三十三年"。
"原来......"她指尖抚过"沈"字,喉间发紧,"我不是第一个。"
窗外的雪莲在月光下舒展花瓣,药庐檐下,不知谁换了块新木牌。
云知夏推窗望去,"济世堂规"四个大字在夜色里泛着青黑,第一条用朱砂描得极粗:"医者,不跪权,只跪命。"
风卷着几片碎纸从檐角掠过。
云知夏弯腰拾起,见是半张被撕下的"收徒榜",背面写着几行小字:"剖颅之术伤天和,着令即刻废止——礼部"。
墨迹未干,还带着新研的墨香。
她将碎纸拢在掌心,抬头望向天际。
启明星已在东方亮起,像颗未坠的钉,要在这混沌的医道里,钉出个透亮的窟窿来。
而此刻的风里,似乎有墨香混着官印的味道,正顺着城墙的方向,往药庐这边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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