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疯王的账,我来算
三日后未时,药园晒药台被日头烤得发烫。
云知夏立在青石板上,素色裙角沾着几点药渍,手中那包黄芪被她捏得发皱。
"都围近些。"她声线清泠,晒药架下二十来号药童、杂役立刻挤作一团。
孙老药童扶着竹杖站在最前,灰白胡子被风掀起,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她指尖的药包。
云知夏突然抖开药包,暗黄色的黄芪片"哗啦"撒了半台。
众人正要探头,她已拈起一片,对着日光:"看这里。"指尖在黄芪褶皱处一刮,一粒细如粟米的黑色粉末落在掌心,"***,微量。"又将药包凑到鼻端,"还有火油味——这包药,入库时经了三人验、双册记,可有人想过,它被二次加工过?"
晒药台霎时静得能听见蝉鸣。
孙老的竹杖在地上敲出"笃笃"声,他佝偻着背踉跄出列,喉结滚动:"是...是柳侧妃身边周婆子的侄儿送来的。
说是'宫中赏赐',奴才见盖着尚药局的朱印..."
"尚药局?"云知夏冷笑一声,从袖中抖出两张空白的黄绢,"产地印鉴呢?
运输路引呢?
尚药局的官药,每十斤配一张路引,每百斤附一份产地文书。"她将黄绢"啪"地拍在台案上,"这包药连半枚草纸都没有,也配称宫中赏赐?"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几个前日参与验药的杂役膝盖一软,"扑通"跪了满地。
云知夏扫过他们惨白的脸,突然抓起整包黄芪扔进脚边的铜盆。"轰"的一声,火舌舔上药包,焦苦的药味混着刺鼻的毒气腾起。
"从今往后,药园设'毒检司'。"她转身时,衣角带起一阵风,将未烧尽的药灰卷得乱飞,"阿苓主理。"
阿苓正攥着药锄站在廊下,闻言猛地抬头。
这个月才被云知夏从柴房救出来的小婢女,眼眶霎时红了,咬着唇重重应了声"是"。
"每日抽检三成药材,记录成册,直报于我。"云知夏的目光像淬了冰,扫过缩在角落的周婆子,"凡私入库者——"她指尖点向那堆还在冒烟的药渣,"杖毙不赦。"
"好个杖毙不赦!"
尖锐的嗓音划破药园。
柳婉柔踩着鎏金步摇冲进来,月白绣金裙裾沾了满地草屑。
她身后跟着四个粗使婆子,个个横眉竖目,却在离云知夏三步远的地方被墨七截住。
"云知夏,你不过是个被王爷厌弃的弃妃,也配在药园设衙门?"柳婉柔胸口剧烈起伏,金护甲刮过云知夏的衣袖,"你当这是..."
"侧妃若不服,可请王爷定夺。"云知夏突然抬手,将一碗刚熬好的药递到她面前。
药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甜腥,"或者——你敢当众喝下这碗'补气汤'?"
柳婉柔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她每日辰时必喝的补药,此刻却像烫手山芋般砸在脚边。
她盯着碗里翻涌的褐色药汁,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突然挥袖打翻药碗。"你...你血口喷人!"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往外走,裙角带翻了半筐晒干的茯苓。
云知夏望着她踉跄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台案。
当夜子时,侧院的月亮被乌云遮了个严实。
墨七贴着青砖墙,靴底几乎没入潮湿的青苔。
他看见柳婉柔的窗纸上映着两个影子——一个是她,另一个穿着玄色劲装,腰间挂着尚药局的银牌。
"这是最后一批腐心散。"黑衣人压低的声音从窗缝漏出,"按你说的,发作慢,查不出。"
柳婉柔的影子晃了晃:"那云知夏最近查药查得紧,我前日送的黄芪..."
"放心。"黑衣人嗤笑一声,"尚药局的印鉴是新刻的,连户部都查不出来。
倒是你——"他突然拔高声音,"若再像上次那样,把药包落在冷院,可别怪我..."
话音被风声截断。
墨七摸出怀里的瓷瓶,用刀尖挑开药包封口,取了指甲盖大的药粉。
他刚要退开,窗内传来"咔嗒"一声——柳婉柔吹灭了烛。
云知夏在烛火下铺开丝帕,暗红药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沾了点醋滴上去,药粉立刻泛起幽绿;又取了块炭,将药粉撒在火上,腐尸般的恶臭瞬间充斥密室。
"腐心散。"她对着阿苓挑眉,"专蚀五脏,发作时像中了痨病,谁能想到是毒?"
阿苓捧着替换用的色素液,手指微微发抖:"王妃是要..."
"以毒攻毒。"云知夏从妆匣里取出一卷银丝,"把这药粉换成无害的,再在夹层藏半根银丝。"她将银丝绕在指尖,"一旦拆封,丝线断裂,冷院的机关铃就会响。"
两日后三更,冷院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云知夏抓过外袍冲出门时,墨七已等在檐下,腰间佩刀映着月光泛冷。
"侧院药房。"他只说了三个字。
药房的门虚掩着,月光漏进来,照见周婆子的侄儿正踮脚够药柜顶层的木匣。
他刚掰开匣盖,云知夏的声音就从身后炸响:"抓活的。"
那小子吓得一哆嗦,木匣"啪"地摔在地上。
暗红药粉撒了满地,半根断裂的银丝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次日正午,王府大堂的檀香烧得正浓。
萧临渊半倚在主位上,玄色锦袍松松垮垮,目光扫过堂中跪着的柳婉柔,又落在云知夏呈上来的毒检册、腐心散样品,以及墨七画的密会图上。
"柳氏,你可知罪?"
柳婉柔突然疯了似的扑向云知夏,金钗散了半头:"是你!
是你逼我...你根本不是云知夏,你是..."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嘴角渗出黑血,整个人剧烈抽搐起来。
云知夏蹲下身,指尖搭在她腕上。
脉息乱得像风中的乱麻,她抬眼望向府门方向——那里正有一顶青呢小轿匆匆离去,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枚尚药局的腰牌。
"是腐心散,但她只吃了半剂。"她起身时,袖中残卷窸窣作响,"有人在她药里,也下了毒。"
萧临渊眯起眼:"谁?"
"棋手不止一个。"云知夏望着他,眼底有星火跳动,"不过——侧妃中毒,需立即解救。
但解药有一味'活人胆'。"
"什么活人胆?"萧临渊的声音沉了下去。
云知夏笑了,唇角扬起极淡的弧度:"我要在王府西苑,建一座'济世药庐'——不为王妃,为京城百姓。"
风卷着残叶扑进大堂,吹得烛火摇晃。
萧临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低笑一声:"你倒会趁火打劫。"
"王爷若不舍得,柳侧妃的命——"云知夏顿了顿,"可就保不住了。"
"准了。"萧临渊挥了挥手,目光扫过她袖中露出的半卷医书,"但我要你保证,这药庐,能治的不只是百姓。"
暮色里,云知夏站在西苑荒园的断壁前。
荒草没过她的裙角,她望着三间破屋,指节抵着唇笑了。
阿苓捧着药锄站在她身后,轻声道:"王妃,要先清理哪间?"
"中间那间。"云知夏弯腰捡起一块碎砖,在墙上划了道痕迹,"挂'济世药庐'的招牌。"
晚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小臂内侧已经淡去的青痕。
远处,断墙根下,一抹雪色若隐若现——前日那株雪莲,已从碎石缝里钻出半寸,沾着泥的花瓣倔强地朝着天空扬起头,
暮色漫过断墙时,云知夏的指甲已被砖灰染成青黑。
她弯腰拾起最后一块碎石,转身时发间银簪扫过荒草,惊起几只灰雀。
"王妃,木匾备好了。"阿苓抱着块刷了朱漆的木板跑来,发梢沾着草屑,"孙老说要等吉时挂,可这破屋子漏风漏雨的......"
云知夏伸手抚过匾上"济世药庐"四个大字,指尖触到未干的漆,黏了一片红。"吉时?"她低笑一声,将匾往阿苓怀里一塞,"这药庐要的是活人香火,不是泥胎神仙的吉时。"
阿苓愣了愣,突然扬起笑脸。
她踩着断墙残砖爬上去,木匾在暮色里晃了晃,"咔嗒"一声钉稳。
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绣着小药锄的鞋尖——那是云知夏亲手给她改的旧鞋。
"王妃!
孙老来了!"药童小豆子从东屋跑出来,衣摆沾着霉斑,"他抱着个破布包,说要给您看宝贝!"
穿青布衫的老人颤巍巍跨进门槛,枯瘦的手攥着块靛蓝包袱,指节因用力泛白。"草民孙守正,原是太医院前院洒扫的。"他抖着打开包袱,泛黄的绢帛上躺着半卷《千金药经》,"当年见太医院烧旧书,偷藏了这半卷......今日见王妃要开药庐,老奴......老奴愿献宝。"
云知夏接过残卷,指尖掠过绢帛上"金疮止血方""蛇毒解要"等字迹,心跳陡然加快。
前世她为找古籍跑遍敦煌洞窟,此刻却在这破落小院里得见真迹。"孙老。"她抬头时眼尾微弯,"以后您是药庐坐堂医,月钱五两。"
孙守正的手剧烈发抖,绢帛几乎要掉在地上。"五两?"他喉咙发哽,"太医院首座才月钱四两......"
"您值。"云知夏将残卷小心收进檀木匣,"明日让阿苓去西市买些瓷瓶药罐,小豆子管晒药,孙老您......"她忽然顿住——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救命啊!"
破门"吱呀"被撞开,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抬着块破门板冲进来,门板上躺着个十二三岁的乞儿。
孩子浑身溃烂,脓水渗进草席,发出刺鼻的腐臭。
"这娃在街角快断气了!"其中一个汉子抹了把汗,"求夫人行行好......"
"停。"云知夏伸手拦住要往前凑的小豆子,蹲下身。
她指尖搭在乞儿腕上,脉息细若游丝,再按向肝区——硬得像块石头。
前世在非洲疫区,她见过感染裂谷热的患者,肝脏也是这般肿大,但这腐臭里......她嗅了嗅,瞳孔骤缩。
"阿苓,取银针刺他指尖。"她声音冷得像冰。
阿苓应声取来银针,刺破乞儿指尖。
一滴黑血渗出来,落在青石板上,"滋啦"腐蚀出个小坑。
"蛊毒。"云知夏起身时裙角扫过脓水,"蚀心蛊的晚期症状。"
"王妃!"王府管事周福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手里拎着食盒,"这等贱命也值得救?
王爷说了,西苑不许留闲杂人等......"
"周管事。"云知夏转身,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你可知三年前北疆军中有三十七人感染蚀心蛊?
如今只剩七个活着。"她指了指乞儿溃烂的脖颈,"这孩子颈后有朵墨菊刺青——和北疆军的标记一模一样。"
周福的脸"刷"地白了。
他后退两步,食盒"啪"地掉在地上,烤鸭滚出来,油渍溅在乞儿溃烂的手背上。
"抬进去。"云知夏对那两个汉子道,"阿苓,烧热水,备手术刀。
孙老,取朱砂在门窗画镇邪符——免得有人说我行妖术。"
"王妃不可!"孙守正踉跄着抓住她衣袖,"开膛破肚是要遭天谴的!
老奴给您跪了......"他"扑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撞得咚咚响。
云知夏弯腰将他扶起来,掌心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背上。"孙老,您见过战场上被箭射穿肚子的士兵吗?
您见过孕妇难产,孩子卡在产道里憋死的吗?"她声音放软,"我前世......见过太多。
若今天我不敢剖开这孩子的肚子,明天就会有更多人,像他这样烂在街头。"
孙守正老泪纵横,松开了手。
三更时分,药庐最里间的密室飘出浓重的艾草味。
云知夏将乞儿绑在木板上,小豆子举着油灯,火苗在他发颤的手上摇晃。
"闭眼。"她对阿苓说,"怕就出去。"
阿苓咬着唇摇头,指甲掐进掌心。
薄刃划开皮肤的声音很轻,像春天割开嫩草。
乞儿的腹腔里涌出黑血,云知夏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镊子夹起肿大的肝脏——在油灯下,她看见无数细如蛛网的黑丝在组织里游走!
"是幼体。"她声音发紧,"这孩子才十二岁,蛊虫已经寄生三年了。"
阿苓倒抽一口冷气,小豆子的油灯"当啷"掉在地上。
云知夏弯腰捡起,将肝脏切片放在琉璃片上。
黑丝遇光突然蜷缩,她想起秦九给的药丸——那是用雪莲蕊磨的。
"阿苓,取秦公子送的雪魄丹。"她快速道,"研成粉,滴两滴我的血。"
血珠落在琉璃片上,黑丝像见了天敌般疯狂扭动,最终缩成一团。
云知夏抓起笔在羊皮纸上记录:"蛊体畏寒、畏雪莲碱、畏新鲜人血——与前世数据吻合。"
三日后清晨,药庐里飘着浓烈的药香。
乞儿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黑絮状物。
小豆子尖叫着后退,撞翻了药碾子。
那团黑絮却在地上蠕动,露出六只细腿——竟是只指甲盖大小的活虫!
"神医!
真神!"孙守正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着青石板,"老奴活了六十岁,头回见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消息像长了翅膀。
第二日天刚亮,药庐门口已排起长队。
有抱着高烧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卒,甚至有穿着粗布衫的书生——后来才知道是微服的太医院院判。
正院暖阁里,萧临渊将茶盏重重一放。"她倒会收买人心。"他盯着窗外飘起的药庐幌子,玄色蟒纹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主子。"墨七从阴影里现身,手里攥着卷纸,"药庐昨夜......剖了尸。"
萧临渊猛然起身,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他夺过纸卷,展开——是云知夏手绘的蛊虫结构图,肝脏上缠绕的黑丝,与他每夜梦中撕裂的痛感分毫不差。
"备马。"他声音发哑,"我去西苑。"
药庐里,云知夏正低头缝合一个孩童的伤口。
她的手快得像穿花,细针在皮肉间穿梭,比绣娘还利落。
"王爷来抓我行妖术?"她头也不抬。
萧临渊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蛊毒图谱"上。
图上用朱砂标着三十七个红点,如今只剩七个亮着。"这蛊,三年前从军中流出。"云知夏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宿主共三十七人,如今只剩七个活着。"
她抬头,目光直刺进他眼底:"你,是第七个。"
萧临渊的瞳孔骤缩。
他后颈突然泛起灼痛,那是他从未对人提起的旧伤——三年前北疆战场,他中箭昏迷,醒来后后颈多了朵墨菊刺青。
"暗卫急报!"门外突然冲进个黑衣卫,"城南乱葬岗发现七具新尸,胸口皆有刺青,与王爷后颈......一模一样!"
云知夏伸手吹灭油灯。黑暗里,她的声音像淬了冰:"他们来了。"
夜色更深时,两辆盖着草席的板车悄悄驶进西苑。
云知夏站在药庐门口,看着板车上隆起的人形,对阿苓道:"抬去密室。"
阿苓打了个寒颤,却没多问。
她提起灯笼,光线扫过草席边缘,露出半截青灰色的衣袖——袖口绣着金线蟒纹,和萧临渊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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