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接二闺女

陈雨刚走出嘈杂的汽车站出口，裹紧了身上棉衣，冷风夹着雪沫子直往脖子里钻。她抬眼四处张望，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车站拐角避风处，那个熟悉又略显陌生的身影——她的父亲陈淮安。他正缩着脖子，手里夹着一支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灰白色的烟雾刚吐出来就被寒风瞬间撕碎。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大声喊了一声：“爸！”

陈淮安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站了起来，循声望去。看到亭亭玉立站在不远处的二闺女，他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慌乱，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烟头对着不远处积雪的花坛弹了过去，用脚飞快地碾了碾，脸上堆起有些局促的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伸手就去接陈雨手里那个看起来不轻的行李包，“哎！小雨！回来了！怎么……怎么弄到这么晚才到？”

“下大雪，路上不好走，耽搁了。要不然早就到了。”陈雨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任由父亲接过行李。

“嘿嘿～～～那快走吧！这都中午了，你大姐她们肯定早就在家等着急了呢！”陈淮安连忙说道，试图用热情驱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

“嗯。”陈雨应了一声，目光扫了一眼周围，“就您一个人过来的？”

“啊……太冷了，你小妹那丫头，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死活不乐意出门。”陈淮安解释道，眼神有些闪烁。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并肩向车站外面的自行车停放处走去。寒风卷起地上的浮雪，打在脸上生疼。

陈淮安将那个的行李包费力地架在二八大杠自行车前面的铁篓子里，又从棉袄内兜里掏出一串钥匙，窸窸窣窣地打开自行车的车锁。他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身旁面色清冷、看不出喜怒的二闺女，将自行车推了出来，然后一脚跨坐在了有些冰凉的自行车车座上。

陈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踮起脚尖，侧身坐上了自行车硬邦邦的后座，一只手自然地抓住了父亲后背的棉袄，声音依旧平淡：“爸，好了。”

“哎，坐稳了。”陈淮安应了一声，双脚用力一蹬，自行车便晃晃悠悠地驶入了风雪之中。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父女俩谁都没有再开口，沉默像一块无形的冰，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直骑出去差不多有两里地的路程，陈淮安终于忍不住，低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小雨，爸……爸的事情，你大姐……她在信里都和你说了吧？”

陈雨坐在后座，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自从夏天回来那次，这几个月下来，大姐和小妹确实跟她通了无数封信，事无巨细地说了家里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她这个父亲，陈雨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不过总的来说呢，他确实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比过去那个对她们姐妹三个不闻不问、要强得多。

她自己也都这么大了，早就过了需要父爱母细心呵护的年纪。家里面现在开了两家店，虽说听大姐说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但信里也说了，就算父亲折腾的贷款生意亏了本，靠着两家游戏厅稳定的收入，勒紧裤腰带，用不了两年也都能还清了。

想到大姐信里描绘的，家里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买了新房子，添了新家具，小妹和侄女都穿上了新衣……陈雨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难以抑制地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当然，父亲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确实太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不过现在嘛……也无所谓了，指望她爸能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完美无缺、充满温情的合格父亲，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在外面读书，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就是大姐和小妹。现如今，家里面两家店的收入都被精明能干的大姐牢牢捏在手心里，她这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爸，走错了吧！”

“没有走错！就是这条路。”陈淮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怎么？你大姐在信里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陈雨更加疑惑了。

陈淮安终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两声，卖起了关子：“嘿嘿，看来你大姐和小妹是商量好了，要给你一个惊喜啊！别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陈雨看着父亲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这半年在学校里面……没再偷偷跑去打工吧？”陈淮安试着找话题，关心地问。

“打了。”陈雨回答得言简意赅，“就是在学校图书馆帮忙整理书籍，顺便看看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家里面现如今条件好了，不像以前了！你还打什么工呢？”陈淮安的语气里带着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你安心把你自己的学习学好就行了，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嗯。我知道的。”陈雨的回答依旧简短。

陈淮安转过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上表情淡漠的二闺女，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一下子也真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了。对于这三个闺女，说句实在话，尤其是在这个性子最冷、主意最正的二闺女面前，他总感觉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腰杆怎么也挺不直，立不起来。

迎着刺骨的寒风，陈淮安蹬车的速度并不快。差不多又骑了二十多分钟，前方路口突然出现了两个小小的、不断跳动着的身影。

是他的小闺女陈欣，正牵着外孙女青青的小手，站在路边厚厚的积雪里，不停地向这边张望。

一看到他骑着自行车过来，陈欣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鹿，跑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嚷嚷着：

“爸！爸！二姐！二姐！你们咋才到现在呢？我大姐都让我跑过来看好几趟了！家里面的饭菜热了又热，都快凉透啦！”

“小姨！小姨，你等等我呀！”被甩在后头的青青急得大喊大叫，迈着两条小短腿，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追赶。

陈淮安看到外孙女跑得踉跄，心里一紧，连忙从自行车上下来，稳住车子，高声喊道：“青青！慢一点跑！看着脚下，别摔着了！”

陈欣却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到了跟前，直接欢叫着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刚刚从自行车后座下来的陈雨，兴奋地喊道：“哈哈！二姐！二姐！你可算回来了！你想我了没有？我可想死你了！”

陈雨被小妹扑得微微后退半步，脸上那层冰霜仿佛瞬间被这热情融化了些许，她伸手接住妹妹，面上带着难得的、真切的笑意，上下打量着她。看着小妹穿着一身崭新合体的红色棉袄，脚上是一双擦得亮晶晶的小皮鞋，原本瘦削的小脸如今变得红扑扑、肉嘟嘟的，比暑假时见到那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她心里一暖，点点头，语气带着宠溺：“都这么大了，过完年就十二岁了，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呢？”说完，她才轻轻将还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的陈欣放了下来。

陈雨目光转向那个停住脚步，正仰着被冻得通红的小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她心下一软，弯下腰，一把就将轻飘飘的青青抱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冰凉却柔软的小脸蛋，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柔声问道：“青青，还认得我是谁吗？”

青青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阿姨，小脑袋歪了歪，奶声奶气地重复着刚才的话：“阿公呀！谁呀？”

陈淮安在一旁笑着提醒：“青青，她是你妈妈的妹妹，你的二姨娘呀！不记得了吗？”

陈雨佯装生气，轻轻点了点青青的小鼻子，委屈地说道：“青青真的不记得二姨娘了吗？二姨娘好伤心啊！上次打电话的时候，青青还跟二姨娘说，想二姨娘了呢，这么快就把二姨娘给忘啦？”

青青听着这熟悉温柔的语气，看着陈雨带笑的眼睛，小脑袋里的某根弦好像突然接上了，她顿时满脸惊讶，小嘴张成了“O”型，伸出小手指着陈雨：“呀！你……你是二姨娘呀！青青记得！青青记得二姨娘呢！二姨娘给青青买糖糖！”小家伙终于想起来了，兴奋地在陈雨怀里扭动起来。

“走吧，都别在雪地里站着了，赶紧回去吧！外边冷死了，风跟刀子似的。”陈淮安见她们相认，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招呼道。

陈雨抱着青青，目光却再次投向四周，“爸，我们……这是搬新家了？”

“是呀！是呀！二姐，我们搬新家了呢！可漂亮了！”不等陈淮安回答，陈欣就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兴奋地牵着陈雨的衣角，开始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我告诉你二姐，咱们的新家可大了！有好多间屋子，窗户也大，亮堂堂的！院子里还能跑开呢！大姐给我和青青都买了新床，新被子，可暖和了！还有啊……”她的小嘴像机关枪一样，恨不得把所有的新奇和喜悦都一下子倒给久别重逢的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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