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阴魂不散(第90天)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寒冷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苏晚紧紧蜷缩在岩石缝隙里，像一只受惊的鼹鼠，尽可能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减少任何可能暴露的动静。冰冷的石头透过单薄潮湿的衣物，不断汲取着她体内本就可怜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她只能拼命咬紧牙关，用手臂更紧地环抱住自己，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岩石的寒气仿佛有生命般，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肌肤，穿透肌肉，直抵骨髓，将她最后一点温暖吞噬殆尽。每一阵轻微的颤抖都让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酸响，每一次牙齿的磕碰都像是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敲击。
饥饿和干渴如同两把钝刀，持续地切割着她的意志。胃袋紧缩成一团坚硬的、疼痛的疙瘩，空磨着，发出无声的咆哮和痉挛，那痛感深深嵌入腹腔，让她忍不住想弯腰按压，却又怕弄出丝毫声响。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灼热的沙子和玻璃碎片，每一次吞咽都是酷刑，牵扯着干涩肿痛的咽喉肌肉，带来令人战栗的锐痛。极度脱水让她的嘴唇布满细小的裂口，舌尖舔舐时只能尝到血腥味和尘土的味道。她的意识开始飘忽，仿佛闻到了家中厨房飘来的、母亲最拿手的红烧肉的浓郁酱香，看到了晶莹剔透、水珠滚落的冰镇酸梅汤，这些幻觉逼真得残忍，让现实的匮乏和痛苦成倍放大，几乎要催出她绝望的泪水。
但比身体上所有折磨更甚的，是精神上的极度紧张和恐惧，像一张无形却不断收紧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几乎窒息。那个神秘黑影的出现，彻底搅乱了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心境。他是谁？是组织上提到过的、可能存在的接应人吗？可为何他的眼神如此冰冷，动作如此诡谲，完全不似同伴？还是另一股未知势力，潜伏在暗处，等待着坐收渔利？他的出现意味着转机还是更深的陷阱？那个他示意过的、在锈蚀铁丝网下方的缺口，那片幽暗不明、深不见底的沟壑，到底是通往自由彼岸的隐秘通道，还是直通地狱的死亡捷径？
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作响、驱之不散的毒蝇，在她混乱疲惫、因寒冷缺氧而几乎停滞的脑海中疯狂盘旋、撞击，得不到答案，反而不断滋生蔓延，用焦虑和猜疑啃噬着她仅存的理智和镇定。她感觉自己被吊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迷雾笼罩的深渊，任何一步踏错都将粉身碎骨。
她竖起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竭力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夜风穿过远处稀疏的枝桠，发出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只不知名的夜枭在密林深处短促地啼叫；露珠从高处叶片滑落，坠入下方积水中，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滴答”声。每一丝声响都被她的恐惧无限放大，在她耳中扭曲成追兵的耳语、枪栓的轻响或猎犬压抑的低吼。她的眼睛因长时间瞪大和缺乏眨眼而干涩剧痛，视野边缘开始模糊闪烁，但她仍死死盯着深沟对岸和那个幽深的缺口方向，不敢有片刻松懈，瞳孔在极致黑暗中努力放大，试图分辨出任何一丝光影的移动或形状的改变。这种极致的、持续消耗的警觉，像有一个贪婪的吸血鬼在疯狂汲取她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让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更加脆弱，如同一根绷紧至半透明的琴弦，下一瞬就可能断裂。
她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潜伏了多久。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沉重而粘滞。天色依旧浓黑如墨，但那些勉强穿透稀薄云层的星子，似乎光芒更加黯淡微弱，仿佛被不断加重的水汽吞噬。森林里的湿冷寒气愈发浓重凝实，化作无声的冰冷雾霭，缓慢地流淌、弥漫，缠绕着每一棵树木，浸透着每一块岩石，也无情地包裹住她几乎冻僵的身体，贪婪地掠夺着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黎明前最黑暗、最寒冷的时刻，正伴随着这致命湿冷的雾气，一步步悄然降临，带来令人绝望的深度冻结。
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像混合了麻药的黑色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堤岸，试图将其彻底摧毁、淹没。眼皮重若千钧，思绪断断续续，父亲临别时欲言又止的担忧、母亲温暖的怀抱、书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与茶香、还有那份她以生命为代价带出来的、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微缩胶卷……无数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碰撞……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彻底冻僵、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也开始模糊瓦解、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时候——
突然！
从她来的方向，也就是西边，沿着铁丝网的外围，隐约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狗吠声！
声音起初很远，很模糊，飘忽不定，仿佛只是疲倦大脑产生的错觉或夜风开的恶劣玩笑。但紧接着，它们就变得清晰可辨，并且正以惊人的速度变得响亮、逼近！脚步声、喘息声、衣物摩擦灌木的窸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胆寒的追捕浪潮！
“……这边！再仔细搜！她肯定跑不远！”一个粗嘎凶狠的男人声音吼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耐烦。
“血迹到这一片就淡了……但错不了，是往这个方向！”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急促地回应道，语气里带着发现关键线索的兴奋和邀功的急切。
“汪汪汪！呜……汪汪——！”猎犬狂躁亢奋的吠叫声猛地撕裂了夜的死寂，那声音充满了发现猎物踪迹的原始冲动和凶暴，听得人血液几乎冻结！
是追兵！他们竟然在夜间扩大了搜索范围，沿着铁丝网追过来了！而且听这喧嚣的声势，人数绝对不少，至少有五六人，甚至还带着那该死的、嗅觉灵敏得如同魔鬼的猎犬！他们是怎么精准定位到这里的？是发现了她之前仓皇逃窜时，在尖锐岩石和灌木丛上留下的那几处来不及彻底处理的刮擦血迹和断裂的布条？还是那个被她冒险击晕后又侥幸苏醒的年轻守卫，详细报告了她逃离的准确方位？或者，这仅仅是一次极其不幸的、概率极低却偏偏发生的、例行公事却精准无比的拉网式搜索？
无论原因为何，结果都已经注定，且残酷得令人窒息——她藏身的这个地方，这个她寄予最后希望的逼仄石缝，马上就要变成她的活棺材、她的绝地！一旦那些训练有素、嗜血的猎犬闻到空气中她残留的浓郁汗味、血腥味和恐惧的气息，或者那些带着强光手电、目光锐利的追兵搜索到这片乱石区域，这个小小的石缝根本无处可逃，连像样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他们甚至不需要浪费子弹，只需要放开那条兴奋不已的畜生……
苏晚的心脏瞬间像被一只极致冰冷、粘腻滑溜的巨型章鱼触手狠狠攥紧、挤压，猛地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惊恐彻底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呼吸！随即，那颗心又疯狂地、失去一切节奏地狂跳起来，猛烈地、野蛮地撞击着胸腔薄薄的骨壁，咚咚咚的巨响震耳欲聋，她甚至恐惧这疯狂的心跳声会像战鼓一样暴露她的位置！巨大的、纯粹的、令人四肢僵硬的恐惧如同具有实体的毁灭性海啸，瞬间将她完全吞没，冲垮了所有残存的理智和思考，只剩下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本能！
完了！彻底完了！他们来了！死亡就在眼前！
不能再等了！一刹那的犹豫都是自掘坟墓！
那个神秘的缺口，那个吉凶未卜、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瞬间从“需要谨慎观察和评估的选项”飙升为“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希望”，一根悬浮在无尽深渊之上的、纤细无比的、随时会断裂的蛛丝！
求生的本能以压倒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摧毁了一切迟疑、权衡、疑虑和恐惧。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石缝里拼命挣扎出来，冰冷粗糙的岩石无情地刮蹭着她的手臂、腰侧和脸颊，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新的擦伤，但她浑然不觉，身体的疼痛早已被更大的恐惧覆盖。也完全顾不上隐藏动静了，此刻，速度就是生命！寂静已是奢望！她用尽全身残余的、被寒冷和恐惧侵蚀得所剩无几的力气，那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块又浸泡在强酸中般沉重、酸痛、无力，却强迫它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支撑起虚软的身体，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几乎是连爬带滚地扑向那个不过数米之遥、却仿佛隔着生死天堑的深沟边缘。
身后，狗吠声和人声如同滚雷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刺耳，已经能清晰分辨出皮靴沉重地踩断枯枝、粗暴地踢开石块、以及武器碰撞发出的金属轻响。数道雪亮刺眼、如同实质般的光柱——死亡探照灯——已经开始在远处更密集的林木间疯狂地晃动、扫射，光柱掠过扭曲的树干，投下张牙舞爪、跳跃变幻的可怕阴影，像一条条贪婪而精准的苍白索命触手，正迅速而无可阻挡地向她所在的位置延伸、聚焦、逼近！
空气中的危险浓度已达顶点，死亡的气息冰冷而浓稠，几乎令人窒息。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迅速晃动的刺眼光柱和越来越清晰、几乎就在耳边的凶狠吆喝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不再有任何犹豫的资本了！她选择了之前那个黑影消失的大致位置，背对着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沟，摸索着抓住一丛看似坚韧的灌木根茎，身体重心后倾，就要往下滑。
然而，就在她的右脚，那隻早已受伤肿胀、疼痛不堪、几乎无法承力的脚，刚刚探下去，试图踩踏寻找一个支撑点时，意外发生了！
她脚下那块看似稳固的岩石突然毫无征兆地松动、脱落！
“啊！”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整个人瞬间彻底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栽下去！她拼命挥舞着手臂，徒劳地想在虚空中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但指尖只来得及掠过几根脆弱枯黄的草茎，它们毫不意外地应声而断。
天旋地转！世界在她眼中疯狂地翻滚、颠倒！她像个被抛弃的沉重麻袋，又像是狂风中一片无助的落叶，沿着陡峭湿滑、布满松散碎石和泥土的坡壁，无法控制地翻滚着、碰撞着加速跌落下去！更多的泥土、石块被她的身体带动，哗啦啦地、声势浩大地跟着滚落崩塌，如同小型的山体滑坡。
“砰！”的一声闷响，她的右侧肩膀和肋骨部位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一块凸出而坚硬的岩石上，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炸开，让她眼前一黑，呼吸骤停，几乎立刻晕死过去。 “噗通！”最终，她狠狠地、毫无缓冲地、面朝下地摔在了沟底冰冷粘稠的淤泥和棱角分明的碎石堆上，泥水四溅。
这一摔沉重无比，几乎摔散了她的骨架，震碎了她的五脏六腑。全身无处不痛，像是被拆开重组后又狠狠捶打过。尤其是右肩锁骨处和原本就受伤的脚踝，传来了钻心刺骨、几乎让人疯狂的剧痛，让她蜷缩在冰冷刺骨的泥泞里，像一只濒死的虾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只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和痉挛。
而比身体剧痛更致命的问题是，她这一连串无法控制的、惊动四野的跌落，弄出了巨大而清晰的声响！在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的夜里，这滚落声、碰撞声、落水声如同平地惊雷，清晰地传了出去！
“那边！有声音！”沟上方立刻传来了追兵警惕而凶狠的喊声，用的是高棉语，语气急促。 “在沟里！快！从两边包围过去！别让她再跑了！”另一个声音更加尖锐，快速地发布命令，带着志在必得的狠厉。
杂乱的、急促的皮靴脚步声和猎犬更加兴奋狂躁的吠叫声瞬间朝着沟边汹涌汇聚而来！数道明亮刺眼的手电光柱像舞台追光灯一样，猛地从沟沿上方直射下来，冷酷地在泥泞不堪、雾气弥漫的沟底来回扫荡、探查！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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