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边界线(第89天)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难熬,粘稠而窒息。
苏晚蜷缩在灌木丛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只被天敌气息死死钉在原地的幼兽。她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几乎停止,刻意将吸入的空气压成一丝丝微弱到极致的细流,生怕胸廓的起伏会惊动那片致命的寂静。整个人化作一块冰冷、僵硬、浸透冷汗的石头,唯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一下下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声音在她自己耳中轰鸣如战鼓,几乎要震裂她的鼓膜。
冷汗,并非因为白日残存的炎热,而是源于骨髓深处渗出的极致恐惧,从她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里不断渗出,与依旧潮湿冰冷的衣物黏腻地贴合在一起,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细微却剧烈的战栗。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昏暗中努力放大,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丝微弱的光线,一眨不眨地透过枝叶那狭窄而有限的缝隙,死死锁定着那个慵懒却致命的身影。所有的神经末梢都绷紧到了极致,如同过度拉伸的弓弦,发出无声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齐齐断裂,将她彻底推入崩溃的深渊。
年轻的守卫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慢悠悠地走着,仿佛不是在执行巡逻任务,而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他深吸一口烟,猩红的火点猛地亮起,映亮他片刻漠然的脸庞,随即吐出一连串灰白色的烟圈,看着它们在空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百无聊赖之下,他用穿着厚重军靴的脚随意踢踏着地上的碎石和枯枝,发出“沙沙”、“咔嚓”的声响,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那支老旧的、枪托上布满磕痕的步枪,在他肩上随着步伐懒散地晃动着,黑洞洞的枪口时而漫无目的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时而扫过布满落叶的地面,每一个无意识的摆动都显得漫不经心,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威胁。
距离太近了。近到苏晚能看清他制服领口磨损脱线的线头,能数清他帽檐下额头上几颗属于年轻人的、红肿的痘痘,甚至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混合着劣质烟草、酸腐汗水和某种廉价刺鼻香皂的复杂气味。这种气味,与她在那座地狱工厂里日夜被迫呼吸的空气如此相似,瞬间勾起了无数恐怖压抑的记忆,让她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他只要稍微转过头,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过这边看似寻常的茂密灌木丛;或者他一时心血来潮,想走到铁丝网的某个破口处,朝外撒泡尿;甚至只是他叼着的烟头不小心被风吹落,那点点火星引燃脚下干燥的落叶……任何一个微小的、偶然的、不经意的举动,都足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将藏匿于此、几乎无处可逃的她彻底暴露,万劫不复。
苏晚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的泥地里,冰冷潮湿的泥土嵌入指甲缝,带来一丝粗粝的真实感。她强迫自己冷静,用强大的、近乎残酷的意志力,死死压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和喉咙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喘。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引起任何注意,甚至不能流露出任何属于活物的气息。此刻,她与近在咫尺的危险之间,只隔着这一层薄薄的、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一捅就破的绿色屏障。
守卫在距离她藏身之处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似乎是走累了,又像是纯粹的无聊。他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毫无形象的哈欠,露出喉咙深处,然后伸了个夸张的懒腰,骨骼和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般,朝着铁丝网外的丛林,朝着苏晚藏身的大致方向,随意地、漫无焦点地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苏晚的心脏瞬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条件反射般骤然绷紧,每一根纤维都尖叫着,几乎要下意识地做出逃跑或绝望攻击的反应——尽管她残存的理智清楚地知道,那绝对是徒劳且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的愚蠢行为。
但幸运女神似乎在这一刻极其吝啬地瞥了她一眼。守卫的目光只是毫无生气地、漠然地扫过,那片郁郁葱葱、千篇一律的绿色在他疲惫而空洞的眼里,似乎引不起任何一丝一毫的兴趣,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根烂木头一样寻常。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语调里充满了抱怨,像是在咒骂这无聊透顶的差事、该死的潮湿天气或者怎么都赶不走的嗜血蚊子,然后转过身,竟然开始沿着来时的路,慢吞吞地、踢踢踏踏地往回走了!
脚步声和那不成调的、断断续续的哼唧声渐渐远去,红色的烟头在逐渐昏暗沉降的林间光线下,变得越来越模糊,像一颗逐渐熄灭的邪恶星辰,最终彻底消失在铁丝网内侧更茂密、更幽深的树丛阴影之后。
苏晚没有立刻动弹。她像一尊彻底石化的雕像,维持着绝对静止的姿态,耳朵高高竖起,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最细微的振动。直到那脚步声和哼唧声真的彻底消失,被风声和越来越响亮的虫鸣完全覆盖,周围再次恢复到那片令人心悸的、自然的寂静中,她才猛地、痉挛般地松开了那口憋了许久许久、几乎让她肺部炸裂的气。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虚脱般瘫软下来,剧烈地、贪婪地、无法控制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大量涌入刺痛的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欲望。她赶紧用那双沾满泥污的手死死捂住嘴巴,将声音压抑在喉咙深处,身体因为压抑咳嗽而剧烈颤抖,眼角迸出生理性的泪花。
冷汗早已浸透内里的衣衫,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带来一阵阵强烈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牙关格格打颤。恐惧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持续冲刷着她过度紧张的神经末梢,留下绵长的麻痹和虚弱感。
太近了……刚才实在是太近了……与死神的擦肩而过,每一次都耗尽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心力。
她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了足足有五六分钟,那狂跳得几乎要失控的心脏,才如同一个疲惫过度终于慢下来的破旧马达,逐渐恢复了相对平稳的节奏。但经此一惊一吓,所有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逃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度警惕后的精神疲惫和更深重的、迷雾般的焦虑。身体虽然极度渴望休息,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被恐惧强行激活,无法停歇。
这个意外的遭遇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脚,狠狠浇醒了她。这道锈迹斑斑、看似无害的铁丝网,绝不是什么可以倚靠的安全边界线,而是一条时刻游荡着饥饿恶狼的死亡防线!它冰冷地标示出的不是安全区,而是遍布陷阱的雷区!工厂的巡逻并非毫无规律,只是她之前运气好,侥幸没有碰上罢了。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巡逻的守卫会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突然冒出来,他会不会像刚才这个一样敷衍了事、心不在焉,还是会更加警惕、更加仔细、更加残忍?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个她原本以为安全的藏身点,在守卫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标记了危险,不再安全。夜幕正在加速降临,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缓缓合拢。黑夜固然能提供遮蔽,掩盖行踪,但也意味着更多的不可预知、难以防范的风险——夜行猎食的野兽、借助黑暗掩护更加难以察觉的巡逻队、以及自身因视线严重受阻而可能引发的失足、迷路等意外。
必须立刻离开!趁着最后一点天光,尽快移动!
但是,往哪里走?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再次如同沉重的枷锁,拷问着她迷茫的神经。
向东?还是向南?铁丝网如同一条无限延伸的、锈迹斑斑的丑陋巨蟒,蜿蜒向前,隐入逐渐浓重的暮色里,似乎两个方向都望不到尽头,充满了未知。哪个方向才能更快地、更有效地远离工厂那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核心区域?哪个方向才有可能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前,遇到人类的村庄或者哪怕只是一条象征文明世界的公路?
她颤抖着,再次摸索出那个用生命换来的、无比珍贵的指南针,借着西方天际最后那一丝残存的、暗红色的余晖,仔细确认着东南方向。工厂在西南,这是蓬伦用生命传递的信息。那么理论上,往东,或者往东南,应该都是远离它的方向。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起指南针,几乎要凭直觉选择一个方向,进行一场生死未卜的赌博时,目光无意中再次扫过那道沉默矗立的铁丝网,以及网上挂着的那些形形色色、如同战利品或耻辱标记般的破烂“装饰物”。忽然,一个极其细微的、此前被忽略的差别,引起了她的高度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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