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首相的友谊
伦敦，辉格党俱乐部。
这里是整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聚集的地方。厚重的橡木护墙板、散发着皮革与雪茄混合气味的真皮沙发、以及墙上悬挂的历代党魁肖像，无一不彰显着此地深厚的政治底蕴。
林默在一间私密的会客室里，见到了当朝首相——威廉·兰姆，第二代墨尔本子爵。
今天，墨尔本勋爵没有穿那身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首相官服，而是换上了一套剪裁合体的灰色便装。他靠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脸上带着一丝慵懒而又睿智的微笑，看起来更像一位博学的大学教授，而非一位日理万机的帝国首相。
“请坐，林先生。”墨尔本勋爵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随和得像是和一位老朋友聊天，“不必拘谨，今天这里没有首相，只有一个对你的头脑充满好奇的老头子。”
“能得到您的接见，是我的荣幸，勋爵大人。”林默微微躬身，从容地坐下。
他知道，越是这种看起来轻松的场合，谈话的内容就越可能直指核心。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公认的政坛老狐狸，维多利亚女王初期的政治导师，一个绝对不能小觑的角色。
侍者为林默倒上一杯同样的威士忌。
“我看了你在法庭上那场精彩的‘表演’。”墨尔本勋爵晃动着酒杯，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响声，“说实话，让你去做一个商人，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苏格兰场，或者去当一个大律师，菲利普斯那个胖子在你面前，简直像个刚入门的学徒。”
“勋爵大人过奖了，”林默微笑道，“我只是运气好，恰好找到了一些他们忽略的线索而已。”
“不，那不是运气，林先生。”墨尔本勋爵摇了摇头，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那是逻辑，是知识，是一种我看不到、也想不明白的、全新的思维方式。就像你在白金汉宫对我说的‘标准化生产’一样，你的脑子里，似乎装着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未来世界。”
他没有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了正题。
“所以，我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听听，在你所看到的那个‘未来世界’里，我们大英帝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我们应该朝哪个方向去走？”
这个问题，极其宏大，也极其考验水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建议或政治分析了，这是一场关乎“国策”和“文明走向”的顶级对话。
林默知道，这是墨尔本勋爵对他的终极考验。他的回答，将决定这位首相大人，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可堪一用的“工具”，还是一个可以平等对话的“盟友”。
他沉思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勋爵大人，您认为，支撑我们大英帝国称霸全球的基石，是什么？”
“当然是海军。”墨尔本勋爵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拥有全世界最强大的皇家海军，它保卫着我们的贸易航线，也震慑着我们的敌人。”
“没错，海军是我们的利剑。”林默点了点头，“但光有剑是不够的。一把剑要想挥舞得有力，还需要强壮的手臂和健康的大脑。而我们帝国的手臂和大脑，现在都生了病。”
“哦？”墨尔本勋爵的眉头挑了起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手臂’，就是我们的工业。”林默缓缓说道，“我们发明了蒸汽机，拥有了全世界最多的工厂和工人，这是我们强壮的肌肉。但是，这只手臂却混乱不堪。工厂主们各自为战，生产标准五花八门，工人们在恶劣的环境下被无情压榨。这种混乱，导致了巨大的内耗和浪费，也埋下了阶级对立的巨大隐患。”
“而我们的‘大脑’，则是我们的金融体系。”林默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墨尔本的心上，“伦敦是世界的金融中心，但我们的银行、股市，却更像一个巨大的赌场。资本在里面疯狂地追逐短期利润，进行无序的投机，却很少有人愿意将资金投入到那些真正能改变国家未来的、需要长期投入的实业和科技研发中去。”
“混乱的工业，失控的金融，这就是我们帝国光鲜外表下的两大顽疾。”
林默说完，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等待着墨尔本的反应。
会客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墨尔本勋爵脸上的慵懒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林默的这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日不落帝国那看似强盛的肌体，将内部潜藏的化脓的伤口，血淋淋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作为帝国首相，当然对这些问题有所察觉。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林默这样，以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如此一针见血的方式，将这两大核心问题给总结和提炼出来！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医治？”许久之后，墨尔本才沙哑着声音问道。
“秩序。”林默只说了两个字。
“秩序？”
“是的，勋爵大人。为我们强大的工业，建立新的‘秩序’。为我们贪婪的金融，也建立新的‘秩序’。”
“在工业上，我们需要由政府和行业协会出面，制定统一的国家标准。从一颗螺丝钉的尺寸，到一条铁路的轨距，再到一块砖头的重量，都应该有明确的标准。只有标准化，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化大生产，才能将我们帝国的工业潜力，发挥到极致！”
“在金融上，我们需要成立一个类似于‘国家中央银行’的机构。由它来负责发行货币，监督商业银行，调控利率，抑制恶性投机。我们要引导资本，像灌溉农田一样，精准地流向那些最需要它的领域，比如新技术研发、基础设施建设，以及海外殖民地的开发。我们要让钱，为帝国生钱，而不是在一群投机客的口袋里空转。”
国家标准！
中央银行！
这两个全新的、充满了强大控制力和宏观调控思想的概念，再次狠狠地冲击着墨尔本勋爵的大脑！
他感觉自己今天一下午所接收到的信息量，比过去一年在议会里听到的废话加起来还要多！
他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了一股近乎荒谬的感觉。自己和他，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的首相？为什么他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对国家的理解，竟然比自己这个在政坛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还要深刻，还要高远？
他忽然想起了国王对林默的评价。
“一头即将改变整个英格兰的雄狮。”
现在看来，国王的评价，还是太保守了。
这头雄狮，想改变的，是整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长久的沉默之后，墨尔本勋爵忽然笑了起来，笑得非常畅快。他站起身，走到林默的面前，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
“林先生，”他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欣赏和认可，“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让你去当一个商人，不是屈才，而是我们整个大英帝国的幸运。”
“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这个帝国下一个五十年的未来。我很高兴，在我有生之年，能遇到像你这样有趣的灵魂。”
林默也站起身，握住了首相的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他们彼此都明白，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考校，也不是政客对商人的利用。
他们成了一种更特殊的关系。
亦师亦友。
或者说，一个来自十九世纪的掌舵者，和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领航员，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政治同盟。
“以后，如果在伦敦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墨尔本勋爵松开手，意有所指地说道，“可以直接来找我。我想，还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辉格党俱乐部闹事。”
这是庇护！
一份来自帝国首相的、最直接、最强有力的政治庇护！
林默知道，从今天起，康罗伊那样的货色，再也无法从明面上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了。
他终于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帝国里，为自己，也为维多利亚，找到了一个最坚实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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