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黯然归家

摄政王府朱红色的大门沉重地合上，失魂落魄站在门前的孟惊寒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闷响——这声响如同为她短暂的王妃生涯画上了一个无比耻辱的休止符。

没有人舍不得她，也没有多余的叮嘱，甚至没有一封像样的休书。

只有一辆灰扑扑的青帷马车在门口等候，车前还有几个像是押送犯人般面无表情的王府侍卫。

孟惊寒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素色襦裙，头发胡乱挽着，脸上蒙着一块纯白的面纱——那是老夫人的意思：

“给她留最后的一丝体面！”

至于面纱上露出的那双眼睛，空洞、死寂，却又在深处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恨意。

嫁进来时风光无限的孟惊寒，如今只潦草地被两个粗使婆子半搀半架地塞进马车。

而马车里早已等候多时的赵西梅，一见女儿被如此狼狈地推搡进来，顿时心疼得恨不得肝肠寸断，立刻扑上去抱住她：

“我的惊寒，我的心肝！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寿宴，怎么……怎么就成了这样？这些下人，她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江律衡呢？老夫人呢？他们就任由那些贱人作践你吗？！”

她一路上被匆匆带出客院就又被塞进了马车，根本不知道寿宴上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事情，只以为女儿又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被王府随意找了个茬当理由，趁机扫地出门。

怀里的孟惊寒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就这么魂不守舍地任由自己抱着。

孟惊寒对母亲连珠炮似的追问充耳不闻，只是死死地盯着马车角落里晃动的阴影，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惊寒，惊寒你说话啊！你别吓唬娘啊！”赵西梅捧起女儿的脸，却被她眼中那骇人的死寂吓得一哆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陆薇之那个小贱人又害你了？你跟娘说，咱们宁国侯府绝不受这委屈，也绝不放过她！”

听到“陆薇之”三个字，孟惊寒原本空洞的眼神忽然聚焦，同时泪水夺眶而出，带着毫不掩饰的痛恨。

她猛地挥开赵西梅的手，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嘶哑又破碎：“陆薇之……我要她死，我一定要她死，一定要用她的命来抵偿我的脸，抵偿我失去的一切！”

赵西梅头一次见到自己女儿这近乎癫狂的杀意，一瞬间就被惊得心头狂跳，但听到她说“抵偿”二字，想到女儿如今这下场，便又立刻被浩瀚的的愤怒和护犊之情淹没：

“对！没错！那个下贱的医女、灾星、扫把星！自从她来了，咱们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都是她害的，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报仇！等回了侯府，娘就让你爹想办法，这和你抢东西的小蹄子和她那个在侯府白吃白喝的老外婆，一个都别想跑！”

赵西梅只顾着发泄怒火，根本没细想女儿话中“失去的一切”究竟意味着失去了什么，更不知道女儿在寿宴上捅出的娄子，远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千百倍。

马车颠簸着驶离了摄政王府所在的繁华街区，周围的喧嚣渐渐变成了市井的嘈杂。

孟惊寒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飞快倒退的熟悉街景，想到那些曾经对她毕恭毕敬、如今却可能充满鄙夷的目光，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和屈辱时时刻刻提醒她——王妃之位，没了！

和离？呵……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和离”，说到底不过那个江律衡为了保全王府颜面、为了不过分刺激宁国侯府而做出的最后一点虚伪的仁慈。

谈什么“念及青梅竹马的情谊”、“至少夫妻一场”，明明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回事！

在他眼里，她孟惊寒，从来就只是一个用来平衡朝局、传宗接代的工具，如今工具废了，他和那个老虔婆就毫不留情地一脚把自己踢开。

孟惊寒那点可怜的、珍藏了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有她自己真的在乎这情谊，只有她在爱，只有她得不偿失。

混合着不甘和怨恨的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赵西梅还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咒骂着陆薇之，咒骂着王府的薄情，用回到侯府后如何如何报复的畅想安慰女儿。

“……等你爹成了大事，咱们还用受这窝囊气？”赵西梅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无法明说的得意和奸诈，“到时候，别说一个江律衡，就是整个摄政王府，都得看咱们的脸色！楼兰那边说了，只要你爹助他们成事，将来咱们宁国侯府，不……你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真正的从龙之功！到时候，天下的好儿郎随你挑，谁还敢嫌弃你的脸？咱们想要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何必吊死在江律衡那棵歪脖子树上！”

孟惊寒原本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被拉扯回来的同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后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死死盯住赵西梅：“娘，你说什么？楼兰、宰相、从龙之功？！你们……你们到底背着我在干什么……”

她虽然隐约知道父亲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知道母亲时常与一些神秘人来往，却只当是为了挣钱做点灰色地带的交易。

但她从未想过，他们竟然胆大包天到敢做通敌叛国的事情，甚至还要助楼兰“成事”？！

这是诛连九族、千刀万剐的大罪啊！

赵西梅被女儿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得一慌，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说漏了嘴。

但事已至此，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事到如今，娘也不瞒你了——没错，你爹早就和楼兰王庭搭上线了！江家把持朝政不肯松一点手，太后那个老妖婆又处处钳制，打压摄政王府就算了，连着宁国侯府也遏制。如今咱们宁国侯府看似风光，实则举步维艰！若不另寻出路，难道等着被他们吞得骨头都不剩吗？！”

她抓住孟惊寒的手，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楼兰大王雄心勃勃，早有南下之意，现在你爹暗中为他们提供军需、传递情报，已是立下汗马功劳！只待时机成熟，我们与楼兰里应外合……这大好的江山，说不定就要改姓了……到那时，咱们就是开国功臣！惊寒，你想想，那是何等的风光？再比起这个徒有虚名的摄政王妃之位，哪个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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