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又是一个没有根的人
“不是。”肖俊说道。
高津蓉倒吸了一口气，握紧了门把手，“谋杀？”
“意外。”肖俊的声音很平静。
“意外？”高津蓉则拔高了音量。
“正是意外，才没有马上被周围的人注意到。”
肖俊吞吐了一口烟雾，缓缓说道：“其实死因是最先查明的，第二天就出具了结果，但因死者身份不详，没有对外公布。”
“痕检那边还原了当时的现场，也就是拆迁前那间屋子的大概全貌。”
“屋子很小，十平米左右吧，里面堆积了很多东西，包括家具家电，已经不能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形容了，而是……”
肖俊挠了挠头，一时想不出确切的表达。
“囤积癖？”高津蓉试探问道。
“对！可以这么说。”肖俊猛点头，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后，接着说道：“住在周围的几个老邻居说，他喜欢囤积物品，把小小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可能跟他捡破烂的经历有关吧。”高津蓉猜测。
肖俊也这么认为，“还有安全感，通常缺乏安全感的人，就舍不得丢弃旧物，或者喜欢积攒旧物。”
闻言，高津蓉不自觉地瞄向了旁边一个柜子，里面装的全是她舍不得丢的玩具、衣服，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
那个柜子是高海河专门从二手市场帮她淘回来的，复古风格，说正好配她那些旧东西。
高海河对于她这个习惯或者说爱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夸她是个念旧的人。
也许是念旧，也许跟国卫一样吧，是缺乏安全感所致。
“你想啊，屋子就那么小，地上堆不下了，就会不停往上面叠放。”
肖俊继续说着，她也静静听着。
“像纸盒子那些倒是没啥问题，掉下来也不会把人砸成重伤，可其他东西就不好说了。”
“他是被掉下来的东西砸死的吗？”
听到这里，高津蓉似乎猜到了国卫的死因。
肖俊说：“你猜的没错，他在那扇门的上方支出了一个架子来放电视，可能时间长了，螺丝松动，那天他应该是想开门出去，不料架子脱落，连带着电视一起砸了下来。”
“法医说，他不是立即毙命的，应该还有一口气，想去开门，手已经摸到门把手了，可门没有打开，他也渐渐失去了意识……”
肖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高津蓉垂眸看了一眼正握着的门把手，五味杂陈。
“他…多大了，死的时候？”片刻后，她轻声问道。
肖俊不太确定，“20多岁吧，反正挺年轻了，法医从骨龄推测，在21到24岁之间。”
“太可惜了！”高津蓉由衷感叹道。
肖俊点头，“是呀，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
“又是个差不多大的。”高津蓉小声喃喃。
挂了电话，她握在把手上的手仿佛失去了力气，拧了好久才拧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是高海河光秃秃的后脑勺。
她旋即走出房间，将身后的惶恐留在里面，快步冲到高海河身后，将他紧紧搂住。
“咋了这是？”
高海河一惊，手里的碟子险些掉落。
“爷爷，那具无名尸的身份查到了。”高津蓉将脸埋在他的背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高海河瞬间紧张起来，“是你的熟人吗？”
“不是。”高津蓉摇头，“只听说过。”
“不是熟人就好。”高海河丢心落肠。
同样松口气的，还有其他人，意外身亡的调查结果不仅终止了谣言、安抚了人心，还能让暂停的拆迁工作恢复如常。
没有潜藏在人群中的杀人犯，更没有地妖作祟，只是一起意外，以及一个孤独死去的可怜人。
如释重负后，老城厢的原住户在街道办的组织下，捐款集资为国卫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并挑选了一处风水不错的墓地，让他走得体面，走得安详。
“确实体面，他生前蜗居，死后却住进了豪华别墅。”高津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噗！”王大卫啼笑皆非，“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高津蓉耸耸肩，又道：“但安不安祥只有他自己清楚。”
听到这话，王大卫笑容一收，立马想到国卫的死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希望他没有经历太久的痛苦。”
肖俊不会告诉他，时间不算短，至少有几个小时到十几个小时。
即便只有几个小时，对头被砸破的国卫而言，一定很漫长。
生前就过得不易，死还死得那么痛苦，老天真王八蛋！
他抬头望天，在心里狠啐了一口。
“不过，至少大家都认识他了，他叫国卫，曾住在老城厢，死于老城厢。”高津蓉突然又道。
另外二人同时沉默，心绪复杂。
嘀嘀——
一声汽车喇叭响打破了三人间的凝固，肖俊抬眸望去，朝摁喇叭的司机颔了颔首，就对另外二人说：“我有事先走一步。”
王大卫挥挥手，“你去忙吧，我送栗子回家。”
高津蓉没精打采地点点头，下意识朝那辆车瞄了一眼，不是警车，但开车的像个警察。
跟肖家三代警察打过交道后，她已经能轻松分辨出警察和普通市民了。
对方看起来30岁左右，挺有男人味儿的，是肖俊喜欢的类型…嗯？
她隐约嗅出些什么，奈何现在心情不佳，没有细想。
因着今天给国卫送葬，单位放假一天，王大卫把她送回家后，她就径直回了卧室。
高海河以为她是这几天操办国卫的葬礼给累的，没说什么，早早出门去买菜了。
关于地妖的怪谈，他自此再没提过，就算有人问起，也决不承认是自己说的。
等他出门后，换好居家服的高津蓉来到那个收纳柜前，打开了那扇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的柜门，宛如打开了尘封的过往。
放在最高层那个胶皮手脸棉花身体的洋娃娃是高海河买给她的第一份礼物，那会儿正流行这种洋娃娃，到九十年代末，就销声匿迹了，出现了造型更丰富的软胶体洋娃娃。
高海河也给她买了一个，不过现在只剩下一个脑袋摆在柜子里了。
除了洋娃娃，高海河还给她买过不少玩具枪、玩具车，以及各种益智类玩具。
她从小就不缺玩的，也不缺爱，高海河又当爹又当妈，倾尽所有来照顾她。
比起国卫，她太幸运了。
“如果当年我没有遇到爷爷，或者爷爷没有收养我，我会不会像国卫一样，即使艰难地独自长大，也会在某一天孤独地死去？”
当晚，高津蓉蓦地提出要和高海河喝酒，就当爷孙俩送国卫一程。
“好！邻居一场，为他送个行吧。”高海河爽快答应了。
不想，高津蓉喝着喝着，居然哭了起来，“爷爷，谢谢你……”
“嗐！我不也是国卫的老邻居吗？”高海河摆摆手。
“不是，我是谢谢你…当年把我捡回了家。”高津蓉哽咽道。
高海河一愣，正儿八经地说道：“我也谢谢你，愿意被我捡回家。”
高津蓉破涕一笑，拿起酒杯与他碰杯，“这些年辛苦你了，把我养得活蹦乱跳。”
“苦也是乐。” 高海河笑着说。
“爷爷，这个工作我不讨厌，我会好好干下去的。”高津蓉又道。
“好！”高海河随即为二人各自满上，再次举杯。
爷孙俩许久没有像今晚这样把酒言欢了，他们聊了很多从前的事，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白酒穿肠过，往事心中留，爷孙俩往昔的各种疙瘩，随着酒精的发酵，消失殆尽了……
“爷爷？”
高津蓉第一次喝醉了，不过还是比高海河晚几分钟趴下，迷迷糊糊间，她又梦到了那个车站。
熟悉的候车大厅，熟悉的人潮，但这一次，她似乎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将她遗弃在此处的亲爷爷。
她忙不迭追上了那个跟高海河同款卤蛋头，但要矮上一个头的背影，忿忿地大声问道：“你为啥子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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