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五月的尾巴
转眼来到五月底，老城厢大部分居民已陆续搬离，但高津蓉他们的工作仍未结束。
反而，更加忙碌。
她感觉五月底就像一条狗尾巴或猫尾巴，很长很长。
她眼下的首要工作就是统计好所管辖区域还有哪些居民没搬，以及没搬的原因，报上去后，他们街道办和拆迁办才好出面帮忙解决。
鉴于老城厢的老年人多、困难住户多、下岗职工多，而且胡同里杂房、“厦子”、过道也很复杂，为了让拆迁顺利，有关部门在制订拆迁补偿方案时，特准将附属房屋补偿由原来的每平方米50元提升到1000余元，算是南开区历来动迁附属房补偿费的最高标准。
这一涨价出来，大家对于搬迁变得积极不少，搬迁速度随之加快。
不久后，高家大院的租户也全部搬出，住进了王大卫帮他们找的新住处。
就在鼓楼周围，这次拆迁，鼓楼和广东会馆等历史文化建筑被保留下来，临近的房屋也得以保留。
不过，在老城厢改建过后，这些同样有些年头的民居会如何，暂时无人知晓。
正如王大卫的母亲张大姨所说，他们本来就是津飘，在这里没有根，如果现在住的地方过不了两年又要拆，他们再搬就是，反正围着高家祖孙，还有其他关系不错的老邻居转，不会搬太远。
对他们家而言，这些人已是他们的亲人。
而高河海他们也要暂时搬去那里，高海河撂担子不管，便由高津蓉出面，签订了赔款补偿协议，就是要钱不要房，等赔偿款到位，他们再行打算，周转房也没申请，一来是数量有限，二来是想跟着大家伙儿搬去同一个地方继续做邻居。
高家大院的赔偿款不少，足以买下好几套商品房，高津蓉准备找个带院子的商品房，买下一楼连着的几套，还能租给老邻居们。
当然，这件事还有些遥远，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高海河磨磨唧唧了好几天，连衣服都没收拾出来，更别说其他家电了。
“老高，我们院子都空了，就差我们家没搬了！”高津蓉忍不住催促道。
她自己的东西倒是搬去了租住的房子，可大件儿物品，需要他们爷孙俩齐动手。
“急嘛？”
高海河将高王八从鱼缸里抱了出来，放它到院子里遛弯儿，“有关部门不是说了吗，这次动迁人数多，他们设身处地为老百姓着想后，决定将搬迁优惠期由原来的6天改为12天。”
“那也只多了6天啊！”见他不紧不慢，高津蓉有些急了。
可惜这个时候大家都忙，不然她肯定会喊上肖俊和王大卫帮他们搬家。
“今天你难得休息，陪我出去走走吧。”高海河双手背背，朝大门走去。
高津蓉看了一眼在地上慢慢爬行的高王八，进屋拿上包，跟了出去。
今天是周六，不上班的年轻人都回来帮着家里搬家了，胡同内外雀喧鸠聚，时有板车经过，爷孙俩避开车流人潮，缓缓前行，与周遭的忙碌格格不入。
高津蓉慢半步，瞄了一眼高海河的光溜溜后脑勺，没有询问他打算去哪里遛弯儿。
直到望见正在拆除的南市旅馆街，才见高海河慢下步伐，喑哑开口：“拆得可真快！”
高津蓉没说什么。
高海河又道：“南市这一带，从前被称为‘三不管’。”
“现在治安也不见得多好。”高津蓉小声嘀咕。
尤其是南市旅馆街和南市食品街，是高海河决不允许高津蓉踏足的地带，不过她偷偷去过，反正有肖俊和王大卫陪着，没啥好怕。
“现在还是好很多了，在我小的时候，巷陌胡同里常年传唱着一首童谣，叫……”高海河抠着脑袋回忆了一下，“拾毛褴的背大筐，一背背到谦德庄，谦德庄，万德里，扎小辫儿的不讲理…反正意思就是那一带鱼龙混杂，做小买卖的、卖艺的，都是一代传一代，嘛人都有。”
“不知道往后会修成啥样？”
望着一间正被铲平的矮屋，高海河的脸上流露出了落寞与惆怅。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就向前看！”
高津蓉握住了他的手，亦如小时候他拉住自己的小手那般，“爷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高海河没有接话，牵着她又逛了一圈，才迟迟返回。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飘过，遮住了阳光，也让光线本就不太好的大杂院显得更加昏暗。
“小王呢？”
高津蓉趴在地上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高王八的龟壳，不由担心起来，“它不会被窜进来的流浪狗给叼走了吧？”
院里养的一猫一狗一鸭早已跟随主人去了新住处，偌大的院子一下空置，就成了流浪狗觅食的地盘，由于高海河来者不拒，见狗就喂，使得狗客人来得愈发频繁。
“不会吧？龟壳又咬不动。”高海河也趴到了地上。
“咬不动当玩具玩儿呀！”高津蓉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随即担心起来。
她转身跑回屋里，翻出两个手电筒，爷孙一人一个，打着电筒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寻找。
这一找，就是一下午，太阳西斜，雨点落下。
爷孙俩又累又焦心，只能无助地大眼看小眼。
“它是乌龟，遇上危险往壳里一躲就没事儿。”
最后，是高海河打破沉默，安慰着高津蓉，也安慰着自己。
“小王来我们家多少年了？”高津蓉忽然问。
高海河掐指算了算，“六…还是七年吧。”
“七年之痒。”高津蓉丢下这句，转头进了屋，准备做晚饭。
轰——
身后，响起了雷声，雨更大了……
因着高王八的走失，高海河更没心情搬家了，周日在屋里躺了一天，饭也没好好吃。
高津蓉只好给王大卫的爸爸王津岗打去电话，让他空了过来安慰安慰他。
“要不，我买只新的给他？”王津岗提议。
高津蓉摇摇头，“他念旧，你买只龟壳镶金的也没用。”
周一早上，雨还没停，由于张大姨搬了家，周围几家卖早点的也早已关门，高津蓉只好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做早饭。
吃完早饭，临出门前，她敲了敲高海河的房门，“爷爷，我煮的小米稀饭，烧饼你用微波炉打一下，我去上班了。”
“嗯。”高海河应了一声，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高津蓉随即给王津岗发了条短信：[我爷爷还是没啥精神，王叔你今天抽空过来一下吧，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死了孙女儿。]
收到短信的王津岗满头黑线，“这对爷孙，一个比一个招欠！”
送完一位去火车站的客人后，王津岗就把方向盘一转，掉头驶往老城厢。
“老高，我给你买了炸糕，你还没吃早…老高？”
推开没上锁的院门，径直走到高家爷孙的屋前，王津岗敲了敲门，居然没人。
“去厕所了？”
他又绕到厕所找人，还是不见高海河的身影。
于是他给高家的座机打了个电话，响了半天都没人接。
“栗子不是说老高躺在屋里没精打采吗？”
……
“什么？拆迁要暂停？为嘛？”
当高津蓉走进办公室时，正好听到薛主任在打电话，她立即竖起了耳朵。
“提起行政诉讼了？谁这么缺德啊？这种时候搞这出？”
“带头的叫唐淑琴？”
唐淑琴？
高津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一个更熟悉的名字。
“还有一个叫高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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