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行儿，到阿娘这儿来

第七十四章  行儿，到阿娘这儿来

指尖一顿，青年黑曜石般色泽的眼珠缓缓抬起来，无声的看着祝子晋。

祝子晋被自家舅舅这眼神盯的后背发麻，飘飘然转移视线，心虚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裴令均收回审视的视线，道：“前几日缮州来信说，庄娘子已回安阳过年去了。”

“哦、哦。”少年点了下头，应和着，“回去也挺好的，毕竟马上就是年关了，早晚都得回去...”

“笃笃——”

裴令均敲桌，把他神游在外的思绪拉回来，“你跟庄娘子什么情况？”

祝子晋闻言，手下意识的想要展折扇，奈何今日出门未带那素日不离手的扇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倚坐在长条桌角上，“能、能有什么情况？”忽地低头对上青年锐利的目光，祝子晋泄气似的挠了挠脑袋，“就是，临走时她说心悦于我，我没回应...”

缮州的冬日不似暨京来的这样猛烈，但风雨夹着霜雪的架势，也不是寻常人能受的住的。

客栈门前的小姑娘俏脸粉红，下巴尖尖，身上拢着月白色的白绒氅衣，手里握着手炉，外头的霜雪落在她肩上，衬得她身姿愈发单薄。

彼时她红着眼眶，往后退了一步，大半个身子都被霜雪吹打着，越发可怜，却还是果断的拒绝了祝子晋下意识伸出来的手。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庄妍抬起脸来，勉强笑道：“我以为，祝小郎君送我鲛珠，在安阳与我一道找阿姝的下落，又一同来了缮州，日日相对，对我也是又几分情谊的...”

庄妍忽而失笑出声，指尖拨去脸上的泪珠，吸了口气沉声道：“是我不懂事，给祝郎君添麻烦了，此行回了安阳，便后会无期了。”

站在台阶上的少年唇角蠕动，定定看着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是来与祝郎君辞别的。”她声音飘忽，眼眶中是不曾消解下去的泪痕。

阿姝之前总说她的性格过于内敛，她自己却不这么觉得，正如此时，她正做着这十七年来循规蹈矩的生活中，最大胆的事。

哪怕结果并不尽人意，但往后余生想起来，她应该也不会后悔了。

“愿祝郎君万事顺遂，时颂时安。”

女子清冷孤绝的背影消失在尽头，连同那撑伞的侍女都一道消失不见。

祝子晋怔然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闷得紧。

裴令均哼笑一声，“你若是没那个心思，就不要擅自去招惹别人，若是因你风流之事，连带着让阿姝也厌烦了我，到时定不轻饶你！”

祝子晋一个激灵从桌上坐起来，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舅舅，我好歹也是暨京出了名的俊美少年郎，又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舅舅怎么把我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既如此，”裴令均放下手中书卷，抬眼凉凉看了眼祝子晋，“至年关的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暨京好好读书，别忘了，明年便是科举的年头。”

祝子晋拉着个脸正欲说话，岂料院内一声不同寻常的惊呼声，打断了舅甥二人的对话。

“郎君！不好了！大夫人又发病了！”

管家迈着不便的腿脚，也顾不得是否打扰到了他们，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屋门‘唰’的一下打开。

舅甥二人皆是一脸冷寒。

裴令均的脸色尤为不好看，嗓音低沉的恍若结了冰，“可请御医了？”

老管家弓着身，回道：“已经派人拿着府上的对牌去宫里请去了，眼下等到御医来还需一段时间，可大夫人病的厉害...”

“我去看看！”裴令均说着阔步离开，老管家惊的在他身后小跑着，“不可啊！郎君，大夫人发起病来实在凶险！”

祝子晋立在原地，‘诶’的一声，见裴令均不顾阻拦径自往后院去，一拳砸在掌心，也抬腿跟了上去。

他亲外祖母发起病来，怎么能叫凶险呢？那实在是有性命之忧啊！

宁远侯府内素日里极少有外人来访，这先帝亲赐的府邸空荡荡的，没有一丝人气。

锦宁院内，裴令均阔步进去，远远听见那精致刻画、颜色繁复的廊柱窗棂旁，传来妇人惊恐的尖叫声。

一声接着一声，无助又凄凉。

屋门早已被锁上，下人在院子里跪了一地。

小跑着的管家终于赶上来，拉住他的手，老泪纵横，“郎君，万万不可，大夫人现在并不清醒呐！”

“无妨，”青年眉眼淡淡，显得墨色的瞳仁如琉璃珠儿一般清澈黑沉，“她是我母亲，把院子里的人都遣走吧。”

主子的话就是命令，老管家担忧的看了裴令均一眼，不敢违抗，依言遣走了院内的女婢，又派人在门口等着御医来。

裴令均开了锁，还未进去，一个大花瓶迎面砸了过来，碎在他脚底。

屋门一片狼藉，人至中年的妇人披头散发，目眦欲裂的等瞪着开门之人，忽的扑上来，狠狠抓住裴令均的胳膊，尖锐的指尖刺衣袖，深嵌在肉里，瞬间血肉模糊。

裴令均神色一如往常。

妇人疯癫失智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期冀。

“裴郎！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母亲...”

裴令均低低唤了一声，却见那妇人陡然松开了手，短暂的失神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悲痛，“我的裴郎呢？裴郎——”

“啊哈哈哈...”妇人疯笑起来，“叫他来见我啊！他怎么不回来？！”

裴令均和缓的顺从应和，免得这满地的碎瓷片对妇人造成二次伤害，“母亲，父亲去养伤了，很快就会回来了。”

妇人陡然安静了一瞬，痴痴笑起来，“我想起来了，裴郎去养伤了，他没回来...”她眼神冷漠，看着青年的眼神似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又觉得有些奇怪，“那行儿呢？行儿怎么不回来？”

裴令行，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死于十五年前。

青年呼吸有一瞬的不畅，定定看着妇人，没答话。

妇人忽而和顺的笑了笑，对他招手道：“行儿，到阿娘这儿来，来呀，阿娘真是许久都未见过你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裴令均挪了挪脚，任由妇人抱住他，在他耳边呢喃他兄长的名字。

妇人素净的白衣上沾上裴令均胳膊上的血迹，如雪地里点点鲜红的梅花，他浑然不觉疼痛，不可避免的想起十五年前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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