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屠刀

子时，宵禁的钟声刚刚敲过三响，沉闷的余音尚未在京城死寂的街巷里散尽。

数百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群沉默的夜鸦，无声无息地从皇城深处涌出。

他们身着贴身的黑色飞鱼服，腰佩狭长的绣春刀，行动间悄无声息，只有甲胄叶片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如同死神的低语。

为首之人，正是内廷卫指挥使纪纲。

他脸上横亘着一条从左额延伸至右下颌的狰狞刀疤，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活过来的蜈蚣。

他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饱饮鲜血的酷厉。

“行动。”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不带任何温度。

数百名校尉瞬间化整为零，如水银泻地，融入京城纵横交错的黑暗之中，直扑早已锁定的目标——四海通钱庄，以及所有江南商会成员的落脚点。

今夜的京城，注定无眠。

一场由皇权亲手递出的、不受任何律法约束的血腥清洗，拉开了序幕。

“轰！”

四海通钱庄那扇足以抵御千斤撞车的厚重坤甸木大门，在数根巨木的轮番撞击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轰然向内倒塌。

木屑与烟尘弥漫中，钱庄内闻声冲出的数十名护卫，尚未看清来敌的模样，便迎上了一片泼洒而来的刀光。

没有警告，没有喝问。

内廷卫的刀，只为杀人。

刀光闪过，血光迸现。

凄厉的惨叫声刚刚响起，便被锋利的刀刃截断在喉咙里。

不过短短十数息，所有抵抗便化为了一地温热的尸体。

钱庄的管事们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出，衣衫不整，瑟瑟发抖地跪在院中。纪纲一脚踩在散落一地的账本上，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眼前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对身旁的副手下达了命令：

“所有活口，带回诏狱。所有账册、金银，全部封存，运入宫中。”

他顿了顿，靴子在账本上轻轻碾动，声音里带着嗜血的快意。

“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宰相府邸，书房内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王甫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犹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听着心腹管家带回的一个又一个坏消息――某某官员被抓，某某商号被封，他与江南商会的所有联系，都在被内廷卫用最血腥、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连根拔起。

他知道，对方根本不讲证据，只讲灭口。

当听到连自己府上那位与钱忠有过接触的管家，都被列入了抓捕名单时，他最后一丝侥幸没了。

“疯子……他是个疯子……”王甫彻底崩溃了，瘫倒在椅子上，口中失神地喃喃自语，“这不是朝堂争斗，这是同归于尽……”

内廷卫诏狱深处，烙铁在炭火中烧得通红，发出“滋滋”的声响。

空气中，压抑的惨叫声与皮肉烧焦的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江南商会留京的会长，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脑满肠肥的胖子，此刻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像一条死鱼般瘫在刑架上。

纪纲亲自审问。

他并不问罪行，只是踱步到那胖子面前，将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么大的事，”纪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商会会长的耳朵里，“背后若没有朝中大臣撑腰，你们……敢做吗？”

死亡的恐惧，伴随着烙铁那灼热的气息，彻底摧毁了商人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在纪纲那充满诱导性的逼问下，他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吐出了那个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答案。

“是……是宰相府的管家！”他嘶声喊道，“他……他来找我们，说相爷欣赏我们的‘魄力’，还……还送了这枚玉佩，作为信物……”

宿国公府，与外界的血腥风暴恍如两个世界。

沈炼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他正悠闲地与自己对弈，棋盘之上，黑白两子绞杀正酣，难解难分。

老国公沈巍听着管家带回来的、关于城中血腥抓捕的汇报，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再也坐不住，冲进书房，声音都在发颤：“炼儿，这么搞，会不会太过了？这简直是……是在京城掀起了一场浩劫！”

沈炼的目光没有离开棋盘。

他拈起一枚黑子，轻轻落下，吃掉了代表“王甫”的那一大片白子。

“啪。”

他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爷爷，妇产科大夫接生，手上能没有血吗？”

这句冰冷的比喻，让沈巍瞬间失语。

只听沈炼继续用那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要建立新秩序，就必须彻底砸烂旧的。今夜流的血，是为了以后能更轻松地收钱。”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波澜。

“恐惧是最好的商品。我们今晚制造的恐惧越多，明天愿意出高价买‘安全’的人就越多。这不叫杀戮，这叫清扫市场，为我们的‘新规矩’腾地方。”

深宫之中，女帝听完了纪纲关于新口供的奏报。

她挥手让其退下，偌大的紫宸殿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拿起那枚刻着“钱”字的羊脂玉佩，对着烛光端详许久，嘴角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冷笑。

“好一招借刀杀人，好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她脸上毫无波澜，内心清醒地知道这是“伪证”，但她更清楚这伪证的“价值”。

她并未直接采信，而是反问空气：“王甫一代权相，会用这么明显的物件留下把柄？”

她一语道破了其中不合逻辑之处，但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的冷酷。

“但既然是他府上的人，便不能不查。”

她看穿了布局，却选择沿着布局者的思路走下去，利用这“不合理”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她轻声自语，随即对屏风后的阴影处下达了一道密令：

“青鸟。”

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阴影中微微躬身。

“内廷卫是朕的猎犬，在追杀猛虎。朕要你做盯着猎人的影子。”

女帝将那枚玉佩放在掌心，声音冰冷。

“去查一查，这块玉佩，京城里最好的玉工，是谁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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