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帝
自登基以来,我没日没夜地一边学习治国之道一边处理政务,很快大半月过去,我心中其实很是焦虑,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比如为岚姐姐报仇,比如寻找师父,比如对抗圣血堂,可是如今被一堆繁杂事务困在昭灵宫中,什么也做不了。
这日,昭灵宫迎来了靖雪元年的第一位他国贵客。
遗玉之城的顾城主听闻雪国女帝登基,特携厚礼前来道贺。
我望着从宫门一直排到寝殿的长长的献礼队伍,有些崩溃地对他道:“不过区区一桩小事,顾城主这也太破费了。”
他第一次笑得满面春风:“ 吾妻称帝,吾甚欢喜,这点贺礼算什么?
待我下回来提亲时,再让你看看……”
我赶忙捂住他的嘴止住他的话:“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么大声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他仍然在笑,我疑惑道:“ 不对不对,我称帝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我才不信呢! 你到底为何笑得这么欢?”
他挑挑眉毛:“ 师尊让我娶贵国慧文公主,我正愁如何拒绝,如今你找回了自己的身份,我便可以跟师尊讲,娶你才是最正确的决定,你说我怎能不笑得欢呢?”
我咋舌,以前顾星辰总是一副冷酷无情又严肃刻板的模样,突然变成这么个欢脱的风格我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
“嗯。”他古井无波地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十岁那年被我从河里救起时,我看到你颈后的胎记,便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了。”
我睁大眼睛道:“ 我还没过门呢,你这一口一个妻子的倒是喊得顺口。”
他颇为得意地笑道:“ 那当然了,我自小就知道,我的小妻子是星云公主,生下来颈后便有个四角星形的胎记,这在当时可是世人皆知的啊!”
他停了停,转过来看着我问道:“ 如今,你终于恢复了记忆,找回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履行婚约的事了?”
我叹了叹:“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你的大仇也还未报,我们哪里有时间考虑嫁娶?”
他撇撇嘴道:“事情多些又有何妨? 一件件办了便是。此次我来,也有别的事情要办。”
“还是关于圣血堂的事吗?”
他点点头:“正是。”
我忙道:“说起圣血堂,我这次在雪国有重大发现。”
他奇道:“你发现什么了?”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名护法我全见到了,就连他们的圣主我也亲眼见到其人了。”
顾星辰闻言惊讶不已:“圣血堂一直十分隐秘谨慎,断不会一下暴露这么多关键人物,这么短的时日内,你能见到四大护法和那圣主,看来他们最近是开始新的行动了。”
我点头道:“很有可能,圣血堂近来活动确实十分频繁。”
他又问道:“你是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在雪国的一处山谷中,有圣血堂的一个洞府,我此次是在山间偶遇了圣血堂的人,便跟踪他们到了那洞府,然后乔装成他们的门徒溜了进去,我就是在那儿见到了朱雀和青龙,那朱雀炼了圣血后,带着几个门徒送给那圣主,我刚好被朱雀带了去,这才见到了那个圣主。”
顾星辰皱眉道:“你如此行事太危险了,你可知光是那四名护法的道行就已十分高深,至于那位圣主,怕是更加深不可测,你一人只身混入圣血堂,万一被发现了断难全身而退,以后绝对不可再像这般鲁莽了!”
我咧嘴笑道:“没事没事,我很小心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那圣主把我带回山谷中时,离开之前曾对我说,他知道我是谁。”
顾星辰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这么说的?”
我点头:“可我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是知道我是混进去的外人呢,还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我的脑门:“ 你啊你啊,真是个傻孩子!
你觉得他的意思仅仅是知道你是混进去的吗? 如果真是那样,你觉得他还会留你的性命吗?”
我愣住,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冷意:“ 那么……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这怎么可能? 我以前从没见过此人,他是如何知道我的?”
顾星辰沉思了片刻道:“圣血堂的圣主并非等闲之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足为奇,只是,他既然知道了,却没有杀你,这倒是有些奇怪。”
我也感到纳闷,不由得叹道:“ 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说不定下次再见到我时,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顾星辰道:“你还能找到那处吗? 带我去看看。”
我当即与他一同骑了马来到那山谷之中,只是之前那个圣血堂的洞府实在是难找,加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积雪,我带着他转了好久也没能找到,最后只找到了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尸体。
我看着面前的尸山,沉重地道:“ 这里堆的都是雪国子民的尸骨,这圣血堂杀人无数,就是为了炼那什么圣血丹,他们将圣血丹发给篡位的凉王,还有他们安排到汤王身边的那个王后,好像都是为了让他们寻找《四境星经》。而且,那圣主还有个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之处?”
“我曾两次被他带到一个冰封的山洞中,第一次我冒充圣血堂的门徒,他让我蒙上眼睛,叫我给一个尸体换衣服;第二次就是在尸山这里,我和四庄主偶遇了那圣主,却敌不过他,因而我又被他抓到那个冰洞之中,这一次他竟然用我的凤骨笛吹了首曲子,就是我之前经常吹给你听的那首。”
“竟有此事?”顾星辰在雪中缓缓踱着步子,“那首曲子是你师父教你的,此人竟然会吹此曲,莫非他与九天门有什么渊源?”
我摇头道:“我已绞尽脑汁分析了不下百遍,此人断无可能与九天门有瓜葛,我也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顾星辰思索片刻,道:“你还能找到那冰洞吗?”
我迷茫地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冰天雪地道:“ 四位庄主已经带人在这附近搜寻好几遍了,都没有找到,我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顾星辰抽出离殇,在雪地上以剑代笔画了起来,曲曲弯弯不知画的是些什么,他画完之后问我:“你可看得出这是什么?”
我仔细辨认了半天,问道:“一头牛?”
他摇头。
我睁大眼睛仔细再看,又道:“一头猪?”
他又摇头。
我恍然大悟道:“老母鸡?”
他扶着额角崩溃地道:“你脑子里就只有些家禽家畜吗?”
我愁道:“ 不是我脑子里只有这些, 你这画得本来就像是些禽畜啊!”
他叹道:“好吧,怪我水平拙劣,画得不好。这个呢,其实是四方大陆的地形图。”
我仔细地看了又看,不由得由衷赞叹道:“ 你也太厉害了,竟能随手就将四方大陆的地形图画了出来。”
“我这只是画了个大致的地形走向。你看,这里是汤国,这里是雪国,这是大漠,这是遗玉。”
我看着这个虽然拙劣却十分精要的地形图,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四方大陆的格局。
“我们现在大约在这里。”他指着地形图上的某处道,“这个位置很微妙,虽是在雪国境内,其实离汤国也不远,且四周大大小小的山脉很多,是个得天独厚的藏身之处,那圣主若有什么秘密隐藏于此间,确实很难寻找。”
我看了看,又道:“ 据我上次的巧遇来看,圣血堂的洞府和那圣主放尸体的冰洞相距甚远,那日朱雀炼成圣血丹后,只是在洞府附近的一处山涧中交给那圣主的,且那圣主第一次带我去时还将我的眼睛蒙了起来,看来圣血堂的徒众们也不知道那个冰洞。”
顾星辰沉吟道:“对那圣主而言,你所说的冰洞应当才是最重要的地方。你看这大大小小的山脉,横贯汤、雪、遗玉、大漠,从他带你来回的时间判断,那冰洞离此处应当不会太远,还是在汤国或者雪国的可能性最大。”
我看着雪地中的地形图,努力回忆着那圣主带我所行的大致方向。
就在这时,郑光从不远处疾步而来,拜道:“陛下,顾城主。”
我将他扶起道:“郑将军无须多礼。有什么事吗?”
他微笑道:“ 难得顾城主再次大驾光临昭灵宫,不过此次国号更迭,陛下即位,东道主可是不一样了,宫中已安排了薄宴欢迎顾城主到来,臣特地来请陛下与顾城主同往。”
眼看着天色渐晚,我们便回了昭灵宫。四位将军深谙我的脾性,并没有弄出一场如篡位老儿那般奢靡张扬的宴席来,只在后宫的清雅小筑之中,布了些清淡精致的糕点菜肴,列席之人也很简单,我,顾星辰和肖羽,东屏、西林两位亲王以及风、雨、雷、电四位将军。
众人喝得正酣,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年轻女子的尖声嚷叫听着令人很是烦躁。不一会儿,守门的侍卫进来通报道:“ 庶人慧文非要进来,说是有话要对陛下说。”
我对此等女子撒泼耍赖很是反感,但念及这小丫头突然遭逢变故有些可怜,于是便对那侍卫道:“放她进来吧。”
两个侍卫将慧文押了进来。她的父亲篡位老儿被剿灭之后,她本当被株连斩首的,但我觉得这一切的错误算不到她的头上,于是心一软只给了个贬为庶人的惩罚,又怕她去了市井之中无法生存,加之政事太多也没顾得上考虑这事,便没有急着将她赶出宫外,哪里想到这小丫头竟然还有胆量来闹。
没有那些金珠碧玉和锦衣华服的衬托,她看上去跟一个寻常女子并无二致,一进到殿中看到我时,她便来到我面前双膝跪下拜了,说:“陛下。”
我淡淡道:“不用多礼了,你有什么事便说吧。”
她没有站起来,仍然跪在地上挺直了腰杆说道:“ 陛下,请容我叫您一声堂姐!”
我惊讶道:“你这是……”
她红着双眼道:“ 起初,宫中刚刚发生变故的时候,我是恨过您的。
那时候我万念俱灰,父王死了,我想嫁的人也嫁不成了,当时,我是想要自尽的,但是后来,我听说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才知道您并没有做错,是我的父亲谋朝篡位,害了堂姐一家,落得如此下场全是他咎由自取。”
她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我作为篡位者的女儿,本当被株连斩首的,但是您没有杀我,还将我收容在宫中,但我不能不知廉耻地在这儿继续待下去,我准备离开。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虽然我的父王罪无可赦,但他毕竟是您父亲的兄弟,是有血缘关系的,也就是说,我同您也是有血缘关系的,所以我斗胆前来,想在走前拜谢您的不杀之恩,更重要的是,现在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想在走前来看一看您,想要叫您一声姐姐。”
她说得声泪俱下,这声姐姐更是唤得我心中绞痛起来,想当年我的王姐若岚还在世时,我也是天天唤着姐姐姐姐,那个时候,姐姐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情感的全部寄托,我何尝不知道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来说,姐姐是多么温暖的一个角色啊。
我走过去将她扶起来,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叹道:“ 慧文,你是个善良又明事理的好姑娘,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错生在了这个家庭中。你说你要离开,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她摇摇头道:“ 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自小就在宫中长大,连宫门都没有出过几次,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我一点也不清楚,如果离开昭灵宫了,或许就只能四处飘零,活到哪天算哪天了。”
我听她这样打算,实在于心不忍,于是转向东屏王和西林王问道:“她与孤有些血缘关系,可否恢复公主身份继续留在昭灵宫?”
两位亲王迟疑道:“这……”
我见他们似乎不太赞同,于是又道:“ 二位亲王想想,慧文一个久居深宫的年轻女子,就这么孤苦伶仃地被赶出去,她该如何生存? 万一遇到恶人,她又该如何? 不管怎么说,她身上流着一半的王族血液,如果就这么赶到外面任人欺凌糟蹋,也是王族的一大憾事啊!”
他们二人相视着思索了片刻,道:“ 陛下说得也有道理,其实能否给她恢复公主身份,并无什么特别的律法约束,主要还是看陛下您的意思。”
我闻言至此,当即决定道:“ 那就这样吧,便以孤堂妹的名义,恢复慧文的公主身份,令她继续在昭灵宫生活,孤也算是有了个妹妹。”
慧文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姐姐,这是真的吗? 您不追究我的罪责了吗?”
我握住她的手道:“傻妹妹,你有什么罪呢? 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罪人,你才二十出头,还很年轻,今后还有美好的人生之路要走,你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好好地过未来的日子便是了。”
她泪流满面地向我深深跪拜道:“ 慧文前世不知修了什么福德,身为大逆不道的罪臣之女,竟能得到姐姐的宽恕和垂怜,慧文不知何以为报,我愿永远侍奉和追随姐姐,直到我死。”
我将她拉了起来:“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既然来了,就入席同我们一起吃吧。”
我令人加了桌椅酒食,让慧文坐入席中和我们同饮,她起初还有些拘谨,好在这一室都是些温文亲善的人,没有一人为难于她,大家许是都有些怜悯她一个孤女,因此都格外留心地寻机劝慰和安抚她。她喝了几杯之后,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束,端着酒杯将厅中众人一一敬过。
敬到顾星辰面前时,她有些不能自持地落下泪来,颤声道:“ 顾城主,慧文生辰那日第一次见到您时,便对您一见倾心,只是不知您的身份。后来我父亲说要我嫁给一位城主,我心中十分抗拒,只因心中再容不下他人,但老天怜悯,我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为我择的夫婿竟然就是我的心上之人,只是,可惜慧文福薄……”
她说得声泪俱下,泣不成声,顾星辰端着酒杯僵在那儿,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想当初第一次见到慧文时,他就是冷漠地不愿搭理,如今这女孩儿遭遇如此大不幸,还能强忍着悲痛在众人面前向他吐露心迹,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有些看不下去,着实心疼这个傻乎乎的慧文,于是使劲朝顾星辰挤眉弄眼,示意他说两句宽慰话,他却像个木头一般茫然不知所谓,我只得过去拍了拍慧文道:“ 你别难过,像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遇到一位如意郎君的。来,我们今天不要总是哭,都开开心心地把这顿给顾城主接风的饭好好吃了吧。”
她使劲点头,擦了眼泪道:“ 姐姐说得对,今天这是顾城主的接风洗尘宴,慧文断不该哭哭啼啼扫了大家的兴,我自罚三杯谢罪。” 说完她真的给自己连倒三杯一饮而尽。
待她将这一圈宾客敬完便坐回自己位上安静地吃饭去了,我望着她,不由得想起儿时孤苦伶仃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千。此次席间,我心情五味杂陈,按理说我的身世之谜终于解开,我也已手刃仇人,又得了个乖巧懂事的妹妹,该当心情大爽才是,可我心中始终摆脱不掉一种莫名的忧伤和背负了多年的负罪感,师父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念及于此,我一杯接着一杯地自斟自饮起来,席间众人谈些什么我也没在意,直到开始觉得头晕时,一只修长大手按住我的杯子:“ 还喝?
再喝要醉倒了。”
我眯着眼看了看这手的主人道:“ 醉倒又有何妨? 我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师父还是没有找到,九天门还是未能重振,如我这样的无用之人,便是喝死也无妨。”
顾星辰将我牵了起来,我踉跄道:“去哪?”
他转脸朝我一笑:“去了便知。”
明月的映照下,夜色并不昏暗。我被顾星辰牵着,在昭灵宫中飞奔,在墙角屋檐上飞奔,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飞奔,不知跑了多远,竟来到了寒水河畔,此时河面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带我在岸边停下,我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四处张望,冰面上有许多人,有的在滑冰,有的在玩耍,有的在漫步,还有的在放烟花。看着那些烟花,我忽然想起些童年往事,不禁有些惆怅。
我望着那些人,羡慕地道:“快到年关了吧? 都开始放烟花了呢。”
他转头问道:“你喜欢看烟花吗?”
我点点头:“ 幼年时,昭灵宫中也会放烟花,但烟花难制,小小的一点很快就放完了,我总觉不够尽兴。再后来,昭灵宫兵变,我和岚姐姐被送到乡下之后,便再也没玩过烟花了。”
他笑了笑, 神秘地道: “ 在这里等我。” 言罢便独自跑到河中心去了。
我隔着半条河的距离望着他,面前的世界被夜空和冰面分成了黑白两半,他站在那黑白交界处朝我微笑,随后取出火石点着了一小簇火来,我的醉意被冰面上的冷风吹散,爽快得很,不知他点这么个火苗是要做什么,便朝着他使劲地招了招手。
突然间,他的衣摆逆着风向空中翻飞飘荡起来,他手中的火苗如闪电般蹿上半空,一阵热浪随之轰然而至,紧接着天地间猛然亮如白昼,我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夜空中亮起了无数明亮耀眼的烟火,数不清的点点烟花遮天蔽日,不仅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寒水河上的冰。
天地之间一片璀璨辉煌,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顾星辰从冰面上向我走来,他身后的漫天烟火将他映衬得犹如一个半魔半仙的妖孽,他走到我面前时,双手轻轻捧起我的脸。
“生辰快乐!”
我的眼睛突然之间模糊了,脑海中浮现出两岁生辰时,宫人们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别国进献的可怜巴巴的一点烟花,然后父王母后还有岚姐姐一齐对我说道:“生辰快乐!”
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个人记得我的生辰,会在这一天送我一场最美的烟花。
周围的人都被这场盛大烟花惊呆了,一阵极度的安静之后,孩童们发出一阵阵兴奋到极点的尖叫声,大人们纷纷赞叹不止,他们不知道这场烟花是如何发生的,只是纷纷赞叹着说定是雪国女帝登基带来的祥瑞之兆。
成为女帝之后,时间便不再由自己支配,顾星辰送我的烟花刚刚看罢,便有宫中侍卫驾马前来,奏报说是汤国使臣连夜拜会,恐有急事。
出来时没有骑马,而是靠着两条腿跑了这么远,我只得霸占了侍卫的马儿,自己先行回昭灵宫去了。
等到得宫中,见到那使臣的背影,我不由得呆了一呆,那人听到脚步便转了身来,朝我叹道:“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如同个傻子一般,竟然半点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害得我苦等了这么多年。”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忽然欢快地道:“我是专门来给陛下贺寿的,陛下惊喜不?”
我爽朗地干笑一声:“ 惊喜,惊喜,汤王亲自前来给我道贺,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他抬起手臂,示意我看向一旁桌上的礼盒:“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我过去打开那绣满金丝的华丽盒子,里面一团明亮而又柔和的光芒瞬间溢了出来,我惊叹道:“好大的一颗夜明珠!”
他走到桌旁,摸了摸那明晃晃的珠子,道:“ 此珠是我所能寻到的最大的夜明珠了,之前为你这生辰贺礼我可是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后来最终定下以明珠为礼,取掌上明珠之意。”
我点头赞道:“ 甚妙甚妙,此礼不仅不失华丽贵重,且寓意美好,果然是别出心裁的馈赠佳品。”
他的笑容僵了一僵:“陛下的文采还是那么的……”
他话没说完便突然停住,我顿感他语气不善,扭过头去眯着眼瞧他,果然,他说完了最后两个十分不善的字:“一般。”
我抄起一旁的茶盏便向他砸去,他慌张地接了放下,连连说着告饶的话,我仍不解气,三下两下便将他赶了出去。
这一日很是困倦,我在寝殿一觉睡到天色大亮,还没洗漱停当便有侍卫送来一封密函,上书:有要事与陛下相谈,宫门外恭候大驾。崇南子。
我忙穿戴整齐出了宫去,宫门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一旁站着两名侍从,我一见便认出是遗玉的侍卫,于是朝那马车走了过去,车帘被掀开一点,崇南子露出半张脸道:“委屈陛下上车一叙。”
我坐进车中,车里就我和崇南子二人,马车缓缓行进起来,崇南子向我作揖道:“老朽恭贺陛下荣登大宝。”
我向他回了礼,问道:“ 尊主突然驾临,一定是有要事相告吧? 还请但说无妨。”
崇南子叹道: “ 那么, 我便直说了。其实, 还是关于上次说过的事。”
“尊主上次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也已经离开了顾星辰身边。”
“可是,辰儿自从醒来之后,便三番五次地来找陛下,又是送登基贺礼,又是陪过生辰,他的心,不但没有收回来,反而越发在陛下身上了。”
我沉默了片刻道:“上回听闻尊主意欲他与慧文公主联姻,主要是为了和靖凉结为盟友吧? 如今,尊主可还需要雪国这位盟友吗?”
崇南子目光炯炯地看了看我,道:“ 辰儿需要的是盟友,而非软肋,盟友对他来说,有也可,无亦可,但软肋,他绝不能有。”
我点了点头:“我懂尊主的意思了。不过,我与顾星辰,不,我与白谦,本就是双方父王定下姻亲的,我们命中注定有此缘分,为何尊主一定要阻止呢?”
他凝重道:“辰儿原本无论是修行还是武功,都卓然于世,远超常人,我苦心培养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他有朝一日能一雪家仇国恨。他本来一直很争气,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可是,自从陛下出现之后,他如同变了个人,一次次因为陛下而失去理智,身陷危难,几次险些丧命,就连他的眼疾也复发得愈加频繁了。
“辰儿最大的弱点便是这双眼睛,一旦眼疾复发,他儿时的梦魇又会在他内心重现,令他神志不清,不堪一击。
“陛下可知, 你生辰当晚的那场烟花, 是辰儿冒着生命危险相送的?”
我惊讶道:“冒着生命危险? 怎么会这样呢?”
崇南子叹了口气道:“你当他是怎样变出那样盛大的烟火来的呢?
移山撼海,操控水火,这都是《四境星经》之中的秘术啊! 老夫也不需再瞒着陛下,当年在玺华宫的大火之中,我拼死保下辰儿和《四境星经》上卷。辰儿,他正是修炼了星经上卷之人,也就是恶魔如风要找的人。
“他如今身体受到重创尚未恢复,冒险展露所修秘术,一旦被如风知道,便是杀身之祸。陛下若与他继续纠缠下去,难道非要等到某一日,他真为你丧了命,陛下才知后悔吗?”
崇南子的话字字句句扎得我心在滴血,他继续幽幽道:“ 老夫知道,陛下并非不明事理任性妄为之人,只是同辰儿一样太重情义,但是,陛下其实也身负寻师重责,难道陛下不想知道尊师的下落了吗?”
我猛地抬眼道:“尊主此言何意? 莫非你知道家师的下落?”
他抚了抚胡须,缓缓点了点头道:“ 陛下若是能够放过辰儿,老朽理当将尊师的下落如实相告。”
我脑中轰然一炸,一瞬间,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我心中激烈对抗起来,一个声音说:“你不想离开顾星辰的,不能答应他!” 另一个声音说:“你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师门,好不容易能知道师父的下落了,你必须答应他的条件!”
我闭上双眼,内心激烈挣扎了片刻,再睁开眼时,我心中已做出了决断:“我答应你,还请尊主将家师的下落告知于我。”
从马车里出来时,我在心中将自己从头到脚骂了无数遍,寻遍千里,踏遍山河,怎么竟没有发觉自己其实早已与师父擦肩而过了呢?
我当即回到昭灵宫,召集东屏王和西林王,将政务暂时交付给他们处理,随即换上便装,骑了宫中最快的马儿,飞一般离开了昭灵宫。
快到黄昏时,我又一次到了那山崖边,但顾星辰不在,我不知如何才能引出那个巨大的结界,只能以内力使劲冲击着面前看似空无一物的山谷。不一会儿,那隐去的结界终于显现出来,苏寒面带惊讶地从吊桥上快步走了过来。
“云姑娘,哦不,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我急切地道:“ 苏谷主,快请让我进去,我需要见一见地穴中的那位前辈。”
他愣了一愣,旋即点头道:“明白了,陛下请随我来。”
苏寒带着我在谷中疾步穿行,很快便到了我曾两次遇到那个神秘前辈的地方。苏寒看着隐在青草间的那个洞口道:“ 他就在这下面,陛下请自便。”
他说完便离开了。我望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地洞,耳边又响起了我和崇南子早上的那番对话:“当年的伐魔大会上,尊师被那些别有用心之徒擒住,他们给尊师灌下了废去内力的药水,尊师反抗不得,只能任由他们宰割,老朽实在看不过去,于是乔装成蒙面人将尊师救走,尊师当时命在旦夕,这世上能救活他的唯有一处 。”
我恍然大悟:“灵枢谷?”
他点头,我疑惑地道:“ 可我之前曾去过灵枢谷数次,并没有发现家师的踪迹啊。”
他又道:“现在的灵枢谷谷主苏寒当年还没有出世,我那时将尊师交给了苏寒的师父代为照料,后来,即便是苏寒三兄妹在灵枢谷当家这么多年,他们的师父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们。你若想找到你的师父,便要去问一问苏寒的师父。”
我又惊又喜,追问道:“苏谷主的师父现在仍在灵枢谷中吗?”
崇南子点头道:“听说他已隐于灵枢谷地穴之中。”
地穴……我忽然间明白了。
我收回思绪,纵身飞入面前的地洞之中,那洞内仍是漆黑一片,我再一次在黑暗寂静中重重叩拜道:“百里云声拜请前辈现身。”
片刻之后,那浑厚强大的气泽果然浮现出来,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小丫头又来了,这一次是为何而来啊?”
“恳请前辈告知家师下落。”
黑暗中沉寂了一会儿,忽然间四周亮了起来,我起身一看,这洞穴的石壁之上点着一盏盏油灯,我身侧方向有一进房间,那房中有一道四方形水帘从天而降,像个帐幔一般将盘坐在其中的人遮挡了起来,从外面只能看到一个盘膝而坐的人影,却看不清面容。房间另一处有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正目光和蔼地端详着我。
我向他们那边走了两步,问道:“您就是指点过我的那位前辈吗?”
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水帘之中那人道: “ 老弟, 那你们谈谈吧。”
我疑惑地看向水帘中的人影,洞中安静了片刻,随后,水帘中人开口道:“云声。”
听到那声音,我瞬间僵在了原地,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双膝不由得一弯,重重跪倒在地,颤声唤道:“师父!”
一百年了,我终于能再次唤一声师父,这声师父一喊出口,我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心中难过悔恨无法言说,只是不停地磕着头道:“ 徒儿不肖,徒儿不肖……”
“小云声,莫要哭了,为师无事,只是因身受重创一直昏迷不醒,幸而经过老友救治,近日方才苏醒,现在的我已无法再担起九天门的重责了,如今,该是你挑起重担的时候了。”
我急切地道:“ 师父,九天门离不开您啊! 您不在的这么多年,九天门日益衰落,师叔师伯、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每个人都盼着您回去呢! 是徒儿罪该万死,连累师父受此重创,千错万错,都是徒儿的错!”
师父叹了叹:“ 此事并非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况且,你还肩负重责,九天门的将来,还要靠你挑起大梁。”
我摇头道:“ 师父,徒儿功力尚浅,又愚钝懵懂,哪里能担负得起如此大任呢?”
师父言道:“云声,为师既然在千万弟子中选了你成为我的关门弟子,就是因为认定你将是九天掌门的传人,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为师的判断有信心啊!”
我不敢置信道:“ 师父收我为徒的时候就已决定将来要传位于我了吗?”
师父道:“正是如此。你可还记得当初的拜师考验?”
我点头道:“当然记得,当时九天门让我们一众孩子进入幻境接受考验,我们一群傻乎乎的孩子还以为那里面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错,在那幻境之中,最是考验人的心性,很多孩子在出现诱惑或者威胁的时候无法自持,“ 贪嗔痴” 三字,在幻境之中体现得可谓淋漓尽致。当年,唯有云声你,在那场幻境考验中脱颖而出,你可知那环境测试的是什么吗?”
我摇头道:“弟子愚钝,想不出是什么。”
师父言道:“那一场幻境测试,其实考验的是你们是否具备进入忘我境界的慧根。人生在世,要遭遇各种各样的事情,有的人看似天天烧香拜佛,其实念叨的无非一己私念;有的人看似四处施舍,其实为的是更多的回报;有的人看似安于持家、本分度日,其实是因为自己没有更好的去处……”
师父的话深深震撼着我,他继续说着:“ 在这世上,很少有人能真正达到忘我之境,很多看似良善之举,其实暗藏的还是一颗自私自利的心,这样的人,没有真正的悟性,更不可能进入真境,不论修行什么术道都不会有大的建树,更没有资格承担带领九天的重任。九天门的幻境测试,就是要设置各种极端境况,测出每个参试者的本性。
“当年的云声,给为师的印象非常深刻,一个年仅十岁的孩童,竟能在各种考验中始终展现出一颗忘我之心。在测试中,所有人都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登顶菩提院并非看谁爬得最高,敢于舍生取义,为救苍生甘于舍弃自我,才是登顶菩提院的唯一方法。
“多少年来,即便是其他一些比你年长的孩子,也是相差甚远。所以说,你有着修行之人所需的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你这样的孩子,只要好好修炼,他日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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