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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西南003


我忙睁开双眼,面前烛火已灭,苏杰满面焦黑,前鬓焦黄。

“……遇风便会爆炸。”  他颤抖着说完下半句,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一桌人惊呆在原处,我却突然回过神来,原来早上被我撞下桥去的人就是苏杰啊!

用过午饭后,苏氏兄妹说要给顾星辰好好调理一下眼睛,这调理的地点位于灵枢谷深处的一个石洞之中,那洞内深处很是奇特,上方高处隐隐透出些天光,从上向下弥散着腾腾雾气,散发出阵阵清香。顾星辰盘膝坐到那天光下面,眼睛上蒙着苏寒给他弄的布条子,那布被草药熏蒸过,专为他调理双目之用。

待一切安置妥当,苏寒、苏梅说要给他护法,顾星辰连连摇头,把他们赶了去制药,将护法的任务派给了我。

这洞里其实清静得很,既无蛇虫鸟兽,也无嘈杂喧嚣,委实没啥需要我护着拦着的,我无聊地在顾星辰周围打转。转到第二百二十二圈的时候,他忍无可忍道:“坐不住就自己玩去吧,别老是转圈圈。”

我如获大赦般地跑了开来,在一片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中见到一片蓝莹莹的小花,令我想起了遍布九天门中的星辰花,我不自觉地朝那儿走了过去,一不留神脚下忽然一空,落入了一个地穴之中。

我忙大声呼救,然而这个洞穴极深,且出奇地安静,我只听到自己的回音在洞中回响,外面却没有一点回应。头顶的天光离得极远,可见这个地穴非常深。洞内漆黑一片,不能视物,我只好摸索着来到了洞穴的石壁旁,想要寻找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可那石壁极滑,摸了半天尚没摸到个可以抓手或是落脚之处,我急得满头大汗,又试着提气向上飞去,然而这个洞穴实在太深,多次尝试仍是落回原处,我累得再起不了身,坐在地上恨铁不成钢地骂起自己来。

我骂了很久,从小时偷懒贪玩,不好好听课练功开始,一直骂到上课打盹,外加偷喝先生的酒,又骂到与白隽不知民间疾苦,只知嬉笑玩耍,再骂到自己蠢笨无知,在玺华宫和流云苑无端闯下诸多大祸,最后骂自己连累师门,连累同门惨遭迫害,更害师父不知所终,骂到最后我哭得再发不出声音。

本以为这儿只我一人,方才会骂得如此口无遮拦、肆无忌惮,不料四周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完全不能辨明其方向,我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大跳。

那陌生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我定了定神,反问道:“前辈又是何人?”

那声音笑笑:“  你闯入我的地盘,不自报家门,反倒先问我是谁,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啊。不过今后,记得务必先探明周围形势,再开始你的自我批斗。”

我叹道:“实在抱歉,晚辈绝无半点打扰之意,只是一不小心掉下来的。其实,即便告诉您也无妨,我叫百里云声,初次来到灵枢谷中,人生地不熟,这才走错了路,掉进这个洞里,冒昧打搅到前辈,还请您老人家原谅。您能否帮帮我,教我个出洞之法呢?”

“无妨,无妨,老朽在此待得太久,能有个年轻人来同我说说话,也是一件乐事。刚才听你痛骂自己的那些往事,我猜你当是九天门玄叶道人收的小徒弟吧?”

我惊讶不已:“您知道我?”

那老人沧桑地笑笑,又问道:“  既是玄叶的关门弟子,想必是封天咒的传人喽?”

我再次震惊:“您连这个也知道?”

“我还知道你身上一定有凤骨笛嘞!”

我尚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那老人已再次开口道:“  萍水相逢,便是缘分,今日我与你这小丫头既有缘于此,你便让我见识见识玄叶道人的真传吧!”

我心中惭愧,心道我哪里能担当得起师父的真传,刚想拒绝周遭,却已有异动,一股莫可言状的气息绕着洞穴之中旋转而行,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小丫头,小心了!”

黑暗中一只手无声地向我击来,我避之不及地中了一掌。

“这儿黑得很,小丫头你要能听声辨位方可。”

那怪手又向我抓来,这次我很小心地听着,堪堪避过几招。

“先有意而后动,意动气动,意停气止,意动无形,气动有声,你方才只是依气动之声应对,至多躲开对手攻击而已,想要制胜,却是难如登天。”

我一边仔细留神着周遭动静,一边急道:“若不如此,又能如何?”

“若想要克强敌而制胜,你需比他更快,比对手更了解他自己的下一步意念。”

“比对手更了解他自己的意念?  这怎么可能做到?”

“不要去想自己如何应付,集中所有心念于对方所行之气。记住我刚才说的,先有意动而后气动,意意相连,循气而生,若要快于对方之气,唯有先循对方之意。”

我似有所悟,遂闭上双眼,静静感受那人,很快我的元神看到了他,那其实并不是人,而是一团真气凝结之人形,他没有眼耳口鼻,却有手足四肢,他没有实形肉身,却有强大内力,我第一次遇到此种情形,迷茫道:“我看到他了,可我赶不上他的速度,我的动作太慢,我也预见不到他的意,该当如何?”

老人笑道:“  好聪明的小丫头,这么快便入门了,你能见到这人形,说明你的元神已接近真境,至于动作太慢,那是因为你尚未做到元神心念合一,心中还有杂念。”

我想了想,当下盘膝而坐,手结印契,再不去管那人形,更不去管脑中一切烦扰,只是静静地任己身渐渐幻化于无尽虚空之中。

渐渐地,虚空之中已无我身,唯有我的元神与那人形相对,忽然之间,那人形的举止动念仿佛都能被我的元神提前察觉,我总在他的真气来袭之前便轻快地躲过,那气越动,我便越不慌乱,愈加能循气而知其心念。

那气铸人形越攻越快,而我的元神早已看破其念,便先其而动,出手一瞬那人形之气砰然炸裂,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早已不再坐于地上,而已行至洞穴之中不知哪个方位,老人赞许地笑道:“  无我之境,方能心神合一,这是任何正道术法都逃不出的至高境界。小丫头,玄叶没有看错人,好好修行,勿忘苍生。今日之事切勿对任何人提起,去吧!”

他话音一落,刚才还在周遭弥散之气忽然消失,地穴之内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我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跪拜道:“  晚辈定当铭记终身,拜谢前辈指点迷津!”

言罢我起身朝头顶那一点天光飞去,这一次,忽然之间我好似不再被自己的肉身所困,几个腾挪便飞出了地穴,紧接着,又在一片花花草草中迷了路,最后还是顾星辰转到这边找到了我,这才把我带了回去。

晚饭过后,我心中一直思索着下午那位神秘老人的指点,在洞穴之中与气人相较的过程总在脑中盘旋,于是天黑之后,我在房里盘膝静坐,想要继续修炼一番心神合一的境界,然而还没坐一小会儿,我只觉浑身时而发冷时而燥热,灵珠的寒气似乎又在靠近,那寒气近一分,我的不适便减一分,这么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我还是打开房门来到院中,想要一探究竟。

我似乎能感觉到灵珠离我越来越近,可白天苏梅明明已将它收入小木盒中,它怎么会大晚上的又跑出来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人影忽然落入院中,竟是苏杰,  他示意我不要出声,并小声道:“  云姐姐小心,我半夜出来如厕,却觉察到这附近有种不寻常的灵气,未知何故……”

我见他神神道道,刚想跟他说说那小灵珠的由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一个熟悉的小亮点破空而来。

我忙道声“小心”,话音未落便听嘎嘣一声脆响,小灵珠直击苏杰后脑,他再次白眼一翻:“什么东西?”

这小灵珠砸晕了人也不消停,又欢快地直飞向我的脑门,哧溜一下钻进了我的眉心。

这回小灵珠在我经脉中窜得更欢了,我正被闹腾得浑身酸麻、头晕目眩时,苏梅捧着小木盒跑了过来,我忙喊她来看晕倒在地的苏杰,她用脚尖拨拉着他的胳膊:“  无妨无妨,一会儿他就好了,我是来找云姑娘你的,刚才那小灵珠可是又找你来了?”

我叹道:“可不是吗,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个缠人的小东西,大半夜的竟然也不消停,刚才已经又飞进我脑袋里了。”

苏梅掩面笑了:“  既是如此,咱们就趁着现在把它炼化了,不然今后它会不分白天黑夜地继续缠着呢!”

我一听说还能炼化了,抬脚便要同她走,却又见苏杰一脸幽怨地晕在那里,总觉得自我来了灵枢谷,便似成了他的灾星,令他三番五次遭遇不测,心中万分过意不去,于是喊了苏梅一道将他先抬回去,我们两个一人抬着肩,一人拎着双脚,行色匆匆地走到半路,忽听当头一声喝问:“大晚上的又闯祸了?”

我顾不上停步,一边搬运一边无奈道:“  主人,这可真不能怪我了,不信你问苏梅,那小灵珠实在太能闹腾,这祸是它闯的。”

苏梅连连点头称是:“这小珠子确实总缠着云姑娘,我这就准备带云姑娘去把小灵珠炼化了,省得总惹麻烦。我哥他正在制药,不能陪我们,顾大哥没事的话就随我们一道去吧,我正好需要个帮手呢。”

安顿了苏杰之后,苏梅带我们来到一个白玉炼丹炉跟前,那炉通身莹白,周身共有四扇镂空小窗,苏梅叫我坐到炉中,关了炉门,又敲了敲炉壁道:“云姑娘你在里面坐好,什么也不用你做,我们在外面帮你运功,很快便好。”

我依言在炼丹炉里盘腿坐好,觉得自己浑似个等待被炼成丹的老山参,炉内温度很快升得高了,热得我浑身发烫,小灵珠又似个冰珠子般,在经脉之中到处游走,我正晕晕乎乎之际,一道银光忽然在我体内乍现,顿时我只觉浑身冰凉彻骨,说不出的轻快。

苏梅在外面唤道:“云姑娘,你现在有何感觉?”

我闭上眼仔细体会一番道:“  现在只觉浑身清凉,却感觉不到那小珠子了。”

苏梅笑道:“这便成了,今日亏得有顾大哥坐镇,不然就凭我一个的话,怕是要炼上一天一夜了。”

她说完便开了炉门,将我放了出去。我跳了一跳,自觉四肢百骸都轻盈了不少,不由得感慨道:“  这灵珠还真是个宝物,怎么炼化之后竟让人这般舒服?”

顾星辰眯了眯眼:“既是四旗庄庄主进献给公主的东西,自然不是凡物,常人得之至多是吞进腹中,总归是糟蹋,也只有来了灵枢谷,方能将其炼化至你经脉之中,这对你修炼大有益处。”

我愁道:“只怕那四个庄主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见过我和肖羽,他日若再遇上,定是又得逃跑。”

“这倒也不怕。”苏寒拿着两个药瓶走了过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既已炼化了,便是没了,他们即便找到了你,也是无可奈何。何况这等灵珠本就会自认主人,既是认你为主,即便你把灵珠交给他们,他们也留不住那珠子的。”

说着他将手中一个药瓶递给我:“  这里面是我专为你祛毒所炼的药,你且用着,后面的,顾兄自会安排人来取。”  说完他又将另一瓶药递给顾星辰,凝重地道,“  顾兄此次所中九头蝮虫之毒,一时半刻是难以祛除了,我炼制了些保你心脉的药,你平日带在身上,若感觉不适,便取一粒服下,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若想要完全清除你体内的蛇毒,怕是还要许多时日。”

顾星辰望着半空,问道:“我只想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功力。”

苏寒挠了挠头:“这个,以顾兄你的底子,快则尚需三五年方可。”

我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苏氏兄妹离开之后,我跟在顾星辰身后走了不知多远,只见他到了前方那条河边,静静地站了许久。

我等候多时,见他仍一言不发,于是凑上前去将他望了一望:“  主人,这九头蝮蛇之毒,难道连苏寒他们都无能为力吗?”

他沉默了一瞬,道:“  之前那位村妇家中的药丸,便是灵枢谷所制,她家祖先机缘巧合得了两丸罢了。中此蛇毒之人,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我如今这样能跑能跳已很好了。”

“可是……”  我见他脸色仍是憔悴,气息也不似中毒之前那般平稳,又想到苏寒说的那番话,心脏忽有一种被拧了麻花的感觉,我难受得抬手捂了捂胸口。

他眼角瞥到,转身看着我,微微一笑:“无妨,不用担心。”

“可是,刚才听苏谷主说的那般,你的身体该如何是好?”

一阵风吹来,我的一绺头发挡住了眼睛。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将那绺头发别到了我的耳后。

我愣愣地受着,觉得这简直恍如做梦。

他的手从我发上缓缓落下,微笑渐渐淡去:“  云儿,我的身体如今大不如前,现在功力大减,今后怕是难以护你周全,你需得改掉懒惰习性,好好练功,学会保护自己。”

听他说着这番叮嘱的话,我担心愈甚,忙宽慰他道:“  主人你一定会好的,且不说我需不需要你护,至少遗玉离不开你的庇佑啊,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淡淡地笑着道了句好。就在这时,谷里的一名童子送了封书信过来,顾星辰打开看了,神情再次冷肃起来。

我总觉他自进入灵枢谷后,整个人便放松许多,对我也不似在外面那般漠然,仿佛更亲近了些。我见他面色凝重,于是问道:“  是尊主的来信吗?”

他点了点头:“明日我们便要离开这里。”

我不知如何接话,便乖乖地静立着不动。

下一瞬,他忽然牵起我一只手,毫无征兆地带着我向前一跃,一起落入河中。

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怪异痛楚又一次将我吞没,莫名的幻觉再一次出现,且愈加清晰,透过水面看到的远处又是一片刀光剑影、火光杀戮,一队又一队的骑兵冲杀过来,倒下,接着又一批冲过来,再倒下,仿佛有无数支利箭破水而入,在我身边穿过,我周围渐渐弥漫起猩红的颜色,我似乎听到有许多人在呼唤我。

在水中我越来越觉憋闷,忽然间有人将我揽住,扣住我的后脑给我渡了气来,我恢复了意识,在水中看到顾星辰的脸近在咫尺,令我惊讶的是,我非但不觉得紧张,甚至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等我清醒了些,他松开口注视着我,我迷迷糊糊中觉得他的神情像在发问,那眉眼之间满是我看不懂的忧伤,我不知该做如何回应,一阵迷茫之中又要开始呛水,他见状拉起我向上游去,又把我带回到岸上。

他拖着我这一番跳河当真是莫名其妙,我一上岸便幽怨地大口咳着水,  顾星辰给我拍了拍背,  待我气顺之后,  背对着我蹲了下去:“上来。”

本就迷茫的我更加发蒙:“我能走,我不需要人背。”

“你不需要我需要,上来!”

“主人你这是……”

“无条件服从,又忘了?”

我无奈,论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我这主人若排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我点点头爬上他的后背:“对对对,服从服从,我没有忘。”

他起身背着我慢慢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冷不丁又来了句:“  但有些事,你还是忘了。”

反正自从来了这灵枢谷,我所见所闻都是那么不正常,我这脑子一时半刻也消化不了,就这么晕晕乎乎地到了次日一早,肖羽已候在灵枢谷入口,我们告别了苏氏兄妹,离开了世外桃源般的灵枢谷,又返回了水深火热的人间。

据说凉国有个金钩寺,寺中后山有个七钩塔,尊主传来的最新线报说,《四境星经》的线索这一次指向金钩寺中的七钩塔。

我心中甚是不安,顾星辰如今深受九头蝮蛇之毒所害,功力大大减弱,如再遇险境怕是会有危险,然而他却不以为意,本是不让我同往,我却坚持要借此机会探查五大派行动,以便寻找师父的下落,便没听他的。

我们按照地图所示走了两日方才到达。金钩寺位于一座青山之上,山上草木极葱茏,衬得这座寺院更加金光灿灿,甚是醒目。

这山看着不怎么高,上山之路却崎岖弯绕,爬起来颇费了些时间。

山中很是安静,除了鸟虫鸣叫和寺中偶尔传来的钟声之外,并无其他声响。山路上没见到一个行人,我不禁奇道:“  这山上有这么大座寺庙,按理说当有进香祈福之人来往,即便是寺庙闭关之日,总也会有些砍柴的人吧,怎么走了许久竟连个人影都没见?”

顾星辰不紧不慢地走着:“  人必然是不会少的,只不过寻常路人怕是不会有了。”

行至半山腰时,两侧竹林之中有些许窸窸窣窣的动静,我们三人相视会意,当即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窸窣之声果然迅即向中间靠拢,不一会儿,那响声上到高处,我们三人一齐抬头望去,只见十几个人举着长刀从我们上方飞身而下。

五道白森森的寒光同时向我面门劈来,未央剑在周身随我心念而动,接住道道刀锋,暗黑流光拦住条条银色刀光,我看准间隙跃出包围,未央剑随我破空而上,直击五条长刀最薄弱处,将那刀弹飞了出去。

其余四个刀客仍步步紧逼,我索性退到一旁竹林之中,想借着茂密的竹子将那四人的阵法断开,再各个击破。然而那几人个个武功高深,加上人数众多,实在难以对付,在竹林中一番苦战之后,我还是被刀刃在左臂上砍了道口子,痛得钻心。

这时顾星辰和肖羽也退到了竹林之中,肖羽后背挨了一刀,顾星辰虽然尚未受伤,但由于中毒之故,打得也不似往日那般轻松,最终当他把纠缠着肖羽和我的那些人全部解决时,也是累得不住喘气。

等我们到达位于山顶的金钩寺时,只觉有种不正常的安静,寺门内外并无一个僧侣值守,却双门大开,前院之中空无一人,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我和肖羽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便继续跟着顾星辰向寺内探查。

一阵山风拂过,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响声,抬头望去,只见顶峰之上矗立着一座黄白相间的高塔,除了最上一层有个窗户之外,其余几层不见一扇窗户。

那塔上下共有七层,每层有七个檐角,每个檐角形如尖钩,每个钩上各挂着一个铜铃。

我们搜遍前院,不见一人踪迹,又来到大雄宝殿之中,巍峨庄严的佛像前,供台上香炉里焚的香尚未燃尽,蒲团、木鱼、供品等物一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却无一个僧侣。

我们绕过大殿来到后院,仍然没见到一个人影,再穿过后院,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七钩塔前,那塔远远看着貌似不大,等到了跟前方才看出,其实这塔每层都与前面的大雄宝殿一般大小。入塔的大门关着,听不到里面半点动静。

我们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肖羽小心地把塔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登时只听咚咚几声箭入门板之声,另有一支利箭从缝隙飞射而出,肖羽险险避过,忙向后退开,紧接着又是一支利箭飞出,被肖羽剑锋弹开,再复又是一箭,一箭接着一箭,竟是连发数十支,最后那门又自己缓缓合上,再无一点响动。

这时,从外面传来嘈杂喧闹之声,许多声音正在对骂,紧接着便是兵器相撞的叮叮当当声,很快那群人便打打杀杀地来到塔前,来者竟有数十人之多,金木水火土五大派都有人在,还有些我认不出的门派,他们乱七八糟地混战一团,不断地争执叫骂着。

“阴险小人!  竟然偷袭!”

“恶人先告状!  我呸!”

“暗中伤人,无耻至极!”

“废话少说!  看我绝招!”

……

顾星辰叹道:“  自从上次羽山之行后,各门派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难见往日众人齐心之态了。”

这时一阵风拂过,吹起塔上的铜铃,再度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打斗的人们听到那声音,纷纷放下手中兵器,转头向七钩塔看去,在诡异的铃铛声中,巍峨的塔尖直入云霄,像个巨人一般睥睨着脚下众人。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星经一定就在塔里!”  众人听闻,当即一哄而上,你推我搡地挤到了塔门之前,我刚想提醒一句小心机关,门已被前面的人推开,数十支利箭破空而出,一阵惊呼之下,人群慌乱地散开,一些箭被挡了开去,还有些箭正中人身,站在最前面的几人中箭倒地不起。

那箭雨停止之后,门再一次缓缓关上,这一回,再没有人敢轻易上前。各派之人有的去救受伤的同门,有的则在一旁交头接耳地商量起来。

这时,木空山的两名弟子走上前去,停在离塔门一丈远处,他们一手持剑,另一手向塔门击出掌风,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那两扇门被缓缓推开,众人都不敢靠近,各持兵刃准备迎接又一轮暗器攻击,不料这一次却是安静异常,门开之后并无任何动静,只从里面飘出些许淡淡青烟。

两个水川岛的人耐不住性子,拨开人群直接跨进了那塔中,片刻后,只听其中一人道:“师兄你看这些!”另一个声音忙叫道:“  别动!”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齐齐惊叫一声,便再也没了响动。

水川岛另外四人紧张起来,将各自法器横于身前,小心翼翼地也进入了塔中,只听他们朝内唤着:“  大师兄?  二师兄?”  塔内无人回应。这一次,众人都跟了上去,只是没有人敢轻易入塔,都只在门外向内察看。

我凑近塔门才看到,这七钩塔的第一层中并无一人,最先进去的两个水川岛弟子恍若人间蒸发,不见半点踪迹。塔内一人高处直到房顶密密麻麻地纵横着许多金丝线,地上则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一格格文字,那些字共有七行七列,每行每列的字都不相同,水川岛这四人贴着门槛而立,却不敢往前下脚。

后面的人们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见那四人仍不敢动,一个不知何门何派的年轻人挤上前来,抽出佩剑向里走去,他在第一行字前犹豫片刻,抬起一只脚踩上了“地”字。

地面忽然响起咔咔之声,另外六行字突然前后左右动了起来,那年轻人紧张得立时矮下身去将剑横在面前,好在并没有任何暗器攻击,众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怂恿他继续前进。

于是那年轻人似是放宽了心,抬脚便向第二行迈去,这一次,他踩的是个“月”字,还没待他站稳,那“  月”  字所在方格忽然咔嗒一声向下打开,那人瞬间惨叫一声掉了下去,随后“  月”  字又弹回原处,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时,又出来一人不服气道:“  让我来试试!”  言罢下脚就踩了个“生”字,结果也跟前面那人一样掉了下去。

又一个土行宗的弟子被推到前排,另一年纪大些的催促着他:“  别踩那些字了,直接从上面飞过去!”  那弟子应了声是,便听话地抽出佩剑向屋顶飞去,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妄动,忽听嗡的一声,他的剑劈上那些金丝线,却未能将其砍断,反倒是他手中之剑被那些丝线弹了回来,就在这时,无数细小暗器从四面八方疾射而出,密密麻麻扎到那人身上,他痛叫一声,随后又摔到地面那些字格之上,轰隆一声也掉了下去。

众人顿时慌乱起来:“看来不能踩错字啊!”

“而且还不能腾空飞过,这些金丝线一碰就触动机关!”

“看来只能猜字踩着格子过去了!”

“要不你去试试?”

“凭什么我去?  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被那些人吵得头晕,刚想问问顾星辰有何高见,转脸却见他正对肖羽低语着什么,肖羽听完点了点头,也向塔中走去。

我忙问顾星辰道:“  你要让肖羽去试字吗?”  他摇了摇头:“  我既让他去,自是已有破解之法,无须再试。”

肖羽拨开众人走到字格前,飞快地从第一行开始点踩过去,因他跑得太快,众人都没看清他踩了哪几个格子,只见他跳出猜字迷阵后,地上所有格子又开始前后左右移动起来,一阵稀里哗啦声响结束之后,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七句话:

无相合聚地本然

无恒对月水满生

无我对日火遍起

无体动静风随心

无形显发空十方

无知色相见六根

无源对起识妄生

人们一片哗然,但仍是无人敢再往前走。肖羽向众人道:“  大家依次踩着地、水、火、风、空、见、识这七个字过来便可。”

众人听闻,纷纷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过去。我问顾星辰:“  你如何得知是这几个字呢?”

“佛教七法。”

我跟在他身后,不禁感慨一番,难怪以前在九天门时师父一再强调文修的重要性,没文化果然很可怕,说不准某日保命还要靠文化。

上了第二层之后,竟看不见前面的人了,只见到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通道。我跟在顾星辰和肖羽后面走着走着,忽闻身后嗖的一声异动,忙回身察看,只见刚才的来路成了条死胡同,我上前用手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只得又转向顾星辰他们,想叫他们来看,谁知一回头却不见了他和肖羽的踪影,刚才去时的路仿佛也变了方向。

我不禁后背发寒,有些不知所措,但眼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我只得边前行边呼喊他们,他们听到了我的声音,都远远回应过来,原来我们三人竟全走散了。

这里诡异得很,虽然能听到他们回应的声音,那声音却很小,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我只得独自一人前进,每走一段再回头看时,后方的来路都会变化,前路也在不停变幻着,光线越来越昏暗,我觉得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否则决计不可能走了这么久还没出去,周遭不时响起打斗惨叫之声,还伴随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

我继续向前摸索着,昏暗中,忽有一人从前方转角出现,看着好似是个光头,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是个僧人,我忙上前想要打问一番,那僧人却低头不语,我便向他走近两步想要问个究竟,就在此时他忽然向我看来,一双眼睛迸射出绿幽幽的荧光,嘴角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我大惊,忙向后急退,身后却呼的一声,又有一面墙壁横过来拦住退路,我后背刚撞上冰冷的墙面,那僧人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掠至我的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两只大手已掐上我的脖颈。我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这一双冰凉的手,可是那僧人的力气很大,我被掐得透不过气来,几欲晕厥,我抬腿踢他,却也被他敏捷地挡了回来。

很快我陷入窒息,他拖着我向后走去,我像只垂死的小鸡般被他掐在手中,这时我突然想到了顾星辰,突然特别希望他能出现,想到之前每遇险境,都是他解救了我,而我总是屡屡惹他生气,拖他后腿,如今他因九头蝮蛇之毒元气大伤,也不知被困在了何处,大约是没法再来救我了。

忽然,一声熟悉的呼唤传入耳中,我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我,但此刻我的脖子被那僧人紧紧掐住,已不能发出声音,我只得用尽全身力气踢了一下旁边的墙壁,这一踢用尽了我最后一点气力,只觉一袭黑幕兜头罩下,我失去了意识和知觉。

蓦地耳边一声闷响将我从晕厥中惊醒,身旁的高墙轰然倒塌了一面,迷糊中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掠上前来,锐气直逼向那僧人,僧人不得不松开我,宽大的僧袍中爆出青黑之气,将那高大人影狠狠震开,他后背重重撞上身后的高墙,将那墙撞得四分五裂。

墙后又飞出另外一人,竟是肖羽,他在空中拔剑向僧人刺去,那僧人赤手空拳拆解了数道剑招,随后又是一股戾气从袖中送出,将肖羽也震飞了出去。

之前那个高大的人影复冲过来,我终于看清这人便是顾星辰,他手中离殇破空而出,向那僧人疾刺过去,僧人袖中抛出一串核桃大小的念珠,与离殇在半空激烈对峙,顾星辰如今被蛇毒侵蚀,内力大不如前,离殇剑被念珠爆出的幽芒困住,难以再复前攻。

我大口咳嗽着,想要起身去帮一帮顾星辰,却忽见他飞身而起,握上离殇剑柄猛然向前刺出,连人带剑一同穿透念珠的幽芒,向那僧人刺了过去。

那僧人双手合十夹住离殇剑锋,又相持了片刻,顾星辰再一发力,将剑刺入那僧人胸口的同时,那僧人一掌击出,亦拍中顾星辰的心口,二人同时向后倒了下去。

我忙跑到顾星辰身边扶他,他大口喘息着站了起来,肖羽检视了那僧人,确已毙命,顾星辰道:“此处僧人很可能被施了驭魂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妖僧出现,我们要加倍小心了。”

我和肖羽震惊道:“驭魂术?”

顾星辰点了点头:“  不错,这果然是《四境星经》被邪魔所使,刚才看到那僧人眼露绿光,面色怪异,正是被驭魂术所控之相。”

他带着我和肖羽穿出这怪异的迷魂阵,找到了通向三楼的木梯,三楼之上出奇地安静,地面上血迹斑斑,七张蒲团环塔而置,蒲团之上却空无一人。

若要去往通向第四层的扶梯,则必须从这七张蒲团之中穿过,顾星辰示意我和肖羽小心,我们各自举起佩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刚走到七张蒲团围成的正中心处,塔中忽然响起一串狰狞的怪笑,七个僧人同时由屋顶盘膝而下,各自落座在一张蒲团之上,甫一坐定便都睁开绿莹莹的双眼,同时僧袍鼓动,无数戾气自袖间迸出,片刻间似有无数尖锐寒芒刺了过来。

离殇、未央同时飞出,我和顾星辰心念急转,双剑在我们三人周身旋起流光般剑气,抵挡着那尖锐戾气,眼见着剑气愈加难抵强敌,肖羽焦急地对那些僧人喊道:  “  你们快醒一醒!  不要再被妖邪之术控制了!”

顾星辰道:“没用的,这些人既中了驭魂术,你是喊不醒他们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绿光符咒陡然闪出,一位僧人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又一道符咒闪着绿芒乍现,是被又一位僧人祭出,再接下来一道又一道符咒被那些僧人祭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向我们扑来。

我和顾星辰忙收剑于手,这时符咒已至身前,我将真气逼至剑锋,欲破去那符咒之威,未央却像是被符咒缠住了锋刃一般,在我手中不住地颤抖扭动着,有些难以控制。

忽地又一道符咒扑来,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符咒将我们三人团团围困,那些符咒闪着荧荧绿光,发出怪异的力道,我手中的未央越来越不受我控制,我的神志也开始有些恍惚,忽然间顾星辰的声音响起:“  肖羽!  快醒醒!”

我扭头一看,肖羽的剑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任由两道符咒驱使着,剑锋缓缓倒转,直指肖羽胸口,而他却浑然不觉,像是完全看不见般,仍然对着那两道符咒挥舞着空无佩剑的右手,做着毫无意义的抵抗。

我也急得大喊肖羽,希望能将他唤醒,可是他仿佛一点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顾星辰道:“不好,他这是中了符咒之惑了。云儿,你千万要稳住心神,集中心念于剑上,千万不要让符咒控制了你的剑!”

顾星辰言毕,猛然发力将离殇从他身前的三道符咒中抽出,回身一剑挥去,将已挨上肖羽胸口的那剑劈飞了出去,但与此同时,那三道符咒的力道顿时袭上顾星辰的后背,将他吸到了半空。

肖羽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剑已不在手中,又看到顾星辰被符咒所困,不禁急得大叫起来,但两道符咒仍挡在他身前,将他始终困在原处。

我焦急地想要把未央从符咒的围困中解脱出来,然而怎么使力都是徒劳无功,肖羽这时渐渐抵挡不住符咒侵蚀,双眼再不能睁开,很快便失去了意识,紧接着一道符咒将他吸至半空,另一道符咒又将刚才被顾星辰挡开的剑吸了起来,霎时一道银光从我眼前划过,两道符咒瞬间消失,肖羽从半空摔在地上,被自己的佩剑穿膛而过。

我急得满头大汗,未央剑在我手中不住地挣扎扭动着,却丝毫不能被我驱使,我只得拼命握紧剑柄,不让它被符咒吸去,这时却见离殇已脱开顾星辰手中,被符咒驱使着慢慢悬到了他的身前,剑身又开始慢慢倒转,眼见着也将要指向顾星辰的胸口。

我略一思忖,索性放开未央,在松手的一刹那间,趁着符咒尚未吸附于我的间隙,将凤骨笛祭到了身前,心静意止,气入丹田,一刹那清寒白芒轰然迸出,将四周符咒尽数刺穿,那些符咒消散的瞬间,我再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喘了片刻我抬起头看去,顾星辰和离殇都摔在一旁,七个僧人和肖羽却不见了踪影。

顾星辰挣扎着起身过来将我扶起,带着责备的口吻道:“  你怎么发动起封天咒来了?  如此令你自己元气大伤可如何是好?”  我摇头道:“这又有何妨?  眼见着肖羽已遭不测,我不能再看着你受死啊!  不知肖羽被那些僧人带到哪里去了,他那一剑之下,也不知是否还……”

顾星辰扶住我的双肩,沉声道:“  云儿,镇定一点,操控驭魂术之人法力非同寻常,肖羽如今怕是凶多吉少,你不要再为我冒险。记住,若遇危难,不要管我,你一定要设法逃脱!”

我流着泪摇头:“  主人,现如今云儿的命都是你给的,我绝对不能丢下你不管!”

他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道:“  你难道不找你的师父了吗?  别傻了,我不会有事的。走吧,  接下来可能会遇到更大险境,  你万万要小心。”

我点了点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未央剑。这时,四层之上忽然传来尖厉的惨叫,伴随着许多沉重杂乱的脚步,那些惨叫渐渐消失,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有些提心吊胆地随顾星辰来到七钩塔的第四层,开阔的塔中,十八名僧人并立两排,俱是单手立掌,另手执棍,我和顾星辰站在原地不动,那些僧人便也不动。

我一边警惕地看着那些诡异的僧人,一边问顾星辰道:“  他们为何都站着一动不动?”

顾星辰轻声回答:“他们应当只是攻击去往第五层的人。”

我们轻步向前走去,那十八个僧人果然忽变阵法,各自列出阵式,顾星辰刚朝我道了声小心,第一个僧人已执棍而来,那人招式极为利落,长棍在他手中旋转如飞,顾星辰举剑相迎,剑棍相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鸣响,原来那些僧人手中俱是铁棍,挥动起来呼呼作响,大力难敌。

顾星辰手中离殇锋芒疾闪,几个回合之后,那僧人持棍急退,执棍立在一旁,紧接着第二名僧人举棍而出,与顾星辰又缠斗到了一起。

这时,一道光柱直劈我面门而来,是第三名僧人朝我攻了过来,未央剑同那铁棍相撞之下,被震得险些脱开我手,我未料到这些僧人手中铁棍舞起来竟是这般大力,忙将更多内力催逼至剑上,怎奈刚才在第三层时因催动了封天咒,此刻我有些力不从心,每每接招总是堪堪挡住,却并无几分回击之力,且那僧人不仅力大,且动作快如电掣,我不仅未能反攻,连防御拆招也颇为吃力。

焦急中,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在灵枢谷地穴中的那一番经历,于是我闭上双眼,尽力摒去一切杂念,刚出元神之际,僧人铁棍劲风已至我面前,我略一侧首避过,同时循其气动而行,未待他下一个招式势起,便先出剑刺去,将他手中铁棍挑上半空,脱了他手掉在地上。

霎时间,三团真气猛然向我袭来,是三名僧人一齐向我举棍出招,这三人配合极为默契,三根铁棍你来我往,招招连绵,未央剑在三根铁棍之间应付得很是吃力。

顾星辰在旁提醒道:“  注意起招之人,从他那里突破!”  我恍然大悟,凝神观察那名僧人的招式漏洞,终于在他们变招的间隙,我看准时机,将未央果断送出,一剑挡开第一棍,令其撞上第二棍,又双棍齐飞,撞开第三棍。

纠缠着顾星辰的几名僧人这时也一齐退去,十八名僧人持棍排开,一阵翻转腾挪之后,列了个我看不懂的阵法来。

我退到顾星辰身边,还没来得及问问他该如何应对,那阵法赫然已开,十八个僧人周身突现青芒,十八根铁棍浮在他们身前亦爆出真气,交织成一片青灰,如钟罩一般扣在我们周围,带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我和顾星辰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靠上对方后背无处可退。

那青灰钟罩如一张大网,向中间愈收愈紧,迫人的压力越来越大,离殇和未央立在我们身前铮铮而动,我和顾星辰拼命将浑身内力逼上剑身,好不容易将那钟罩逼得散开一些,那十八个僧人却又突然移形换位,变了个阵法出来,十八根铁棍分几面而立,将我们周围以及头顶上方全部围住,列成了一个酷似铁笼的形状,把我们困得更加严实。

十八个僧人绿莹莹的眼睛在周遭一片昏暗中闪动着,阴森而又瘆人,我渐渐抵挡不住周身的威压,未央在身前晃动得越发厉害,这时两根铁棍忽而一转,叮当一声便将未央弹飞了出去。

我忙伸手想要抓住它,那两根铁棍却忽然再转回来,咔咔两声绞住了我的手腕,我的腕间传来剧痛,两根铁棍越绞越紧,像要绞断我的骨头一般。这时身后又传来咔咔之声,我回头看去,竟是八根铁棍将顾星辰双臂双腿全都绞住,发出骨头折断般的声响,顾星辰发出吃痛的低吟,离殇也不受他的控制,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我被绞住的手腕此时剧痛加倍,骨头仿佛断裂一般疼痛,我忍不住痛得叫出声来,忽听顾星辰低声唤着云儿,我咬牙忍住钻心的痛,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去抓住他的衣衫,想要把他从铁棍的围困中拉出来,他却摇着头,艰难地开口道:“  不要管我,快破阵眼!  他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方!”

我忙向上望去,头顶上方果然有个僧人,正倒立在青灰钟罩正上方,那人向下结出的手印之上滚出腾腾灰色真气,不停灌注在钟罩顶部,那些灰气又顺罩而下,操控着我们周围的十八根铁棍。

我使尽全力将凤骨笛祭到空中,用空出的左手将所有内力逼至其上,一声暴喝之下,凤骨笛陡然白芒大盛,瞬间冲散头顶上那不断滚滚而泻的灰色烟气,倒立的僧人被白芒冲击,轰地撞上屋顶,又重重摔在地上,纠缠我们的十八根铁棍同时叮叮当当掉了满地,青灰钟罩刹那间向外炸裂,将其余僧人震飞到了四周墙上。

我和顾星辰如同散了架般瘫在地上,我的右手手腕仍痛得不住颤抖,喘息了一会儿后,我努力地翻过身去看顾星辰,他趴在地上,正艰难地撑起双手双脚想要起来。我忙起身来到他身边,使劲地将他拉了起来。

看着通向第五层的楼梯,我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不知这上面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正在犹豫不前时,我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那十八个僧人正起身去拾他们的铁棍,顾星辰忙道一声快走,我便赶紧随他上了通往第五层的楼梯。

第五层塔中亮着非常柔和的光,地上排放着一圈烛火,烛火正中是一盏莲花宝座,其间坐着一位老僧,他身着袈裟,头戴毗卢,想必是位长老。那长老闭目端坐,不急不缓地敲着身前一只木鱼,清脆的咚咚之声在此时显得分外幽森。

我不禁手心微微出汗,之前遇到的那些只能算他的弟子而已。徒弟们都能把我们折腾到如此境地,此时我和顾星辰都已体力不支,竟又遇到一位长老,这该如何是好?

顾星辰伏到我耳边悄悄说道:“  一会儿我去引开他的注意力,你先寻机过去。”我急道:“那你怎么办?”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说罢他提起离殇向那老僧走去,那老僧仍是闭目端坐,只是手中木鱼敲得越发重了,咚咚之声渐渐犹如擂鼓重重击在人心上一般,令人感到无端慌乱。

顾星辰走得越近,那敲击声便越重,直到离那莲花宝座约莫五步远时,木鱼声陡然急促起来,发出无比怪异的声音,犹如声声巨浪冲击人的五脏六腑,又似丝丝尖锐之音灌至耳膜,我被那声音扰得头昏脑涨,心悸胸闷,脚下步伐渐渐不稳,只觉无比烦躁压抑,恨不得用手中之剑刺穿自己。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呼喝:“  云儿,不要在意那木鱼的声音!  不要去听!”

我猛然清醒过来,眼前浮着一道寒光,原来自己已将剑锋倒转,朝向了自己的胸口。

我不禁后背一寒,连忙将剑撤下,顾星辰仍站在那老僧面前,丝毫不为木鱼敲击所动。他缓缓举起离殇,剑尖指向那老僧,老僧仍然敲着他的木鱼,似乎浑然不觉。顾星辰屏气凝神,离殇忽而向前送出,眼见就要刺中老僧心窝,那老僧却突然双目大睁,周身忽爆青寒之气,离殇剑尖在他胸前一寸停住,再进不得。

离殇暗芒疾退,顾星辰将剑收回身前,老僧眯了眯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又一次敲下身前的木鱼,一股无比阴森的声波轰然而来,吹得我和顾星辰的头发和衣衫都向后翻飞起来,那声波灌入耳中令人无比心烦意乱,感觉整个脑壳都要炸开一般。

顾星辰再次举剑向那老僧刺去,同时压低声音喊道:“快走!”

我忙向前疾奔,想要从那老僧身侧越过,他却再次敲击木鱼,又一波气流弹开,震开了顾星辰的进攻,同时也将我挡了回来。不待我和顾星辰再攻过去,那老僧已单手捏诀,一道巨大的符咒犹如屏障般出现在他的周身,直将他上下左右全部挡得严严实实,便是只苍蝇也不能飞过。

我忙撤到顾星辰身边:“看来我是溜不过去了,让我和你并肩作战吧!  主人!”

他面色凝重,唇角却微微上扬,轻声道:“  到我身后,务必小心!”  言罢将离殇祭到身前,剑身暗影流转,嗡鸣急颤,剑锋忽而一转,直向老僧刺去。

老僧身后的巨大符咒瞬间移到其身前,离殇剑尖直刺上符咒中心,顿时传出轰然爆裂之声,那符咒中心顿现几道裂口,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眼见那符咒就要完全碎裂之时,老僧忽变双手捏诀,符咒随之迅速旋转起来,随着那一圈圈的转动,其上裂痕渐渐愈合,符咒上骤然间金光大盛,弹出如闪电般的道道寒光。

我和顾星辰猝不及防间被击倒,身上俱被那寒光划出道道伤口。

我忙再度沉心静气,逼出元神想要去探那老僧的意念,可那老僧只是静坐不动,我无法先知其念,即便心神合一仍是束手无策。

刹那间,老僧蓦地腾空而起,手中结出符咒不断攻向我们,顾星辰手中离殇寒芒激荡,不停翻转刺进,阻拦着符咒射出的无数戾气,那老僧见状双手大张而来,直向顾星辰扑去,离殇剑在半空迎上,老僧却不闪不避,双手齐发灰黑烟雾,与离殇剑气砰然相撞,刹那间整个塔层光芒大盛,如昏黑中天光灌下,直刺得人睁不开眼。

片刻间,灰黑气雾被离殇剑气破开,四散弹开了去,老僧在半空发出狰狞的怪笑,倏地退回莲花宝座之上,我和顾星辰忙举剑追去,正要刺中那老僧时,他身下的莲花花瓣之间忽然射出道道利刺,哗啦啦撞开我们手中之剑,紧接着老僧两只枯长大手掐住我和顾星辰的脖子,将我们俩拽到了那莲花宝座之上。花瓣间忽然暴长出一圈比人还高的宽大叶片,瞬间向内收拢,将我们与老僧一同封入了莲花之中。

莲花之中昏黑一片,只有荧荧绿光幽幽闪动,老僧虽近在咫尺,却发出似从远处飘来的狞笑,此时我已被老僧的大手掐得几乎断气,那诡异的笑声也仿佛在耳边越发飘得远了。

忽然间,一股强大真气从旁爆出,将我从那被封住的诡异莲花中轰了出来,我四顾之下,发现被轰出来的只我一人,并无顾星辰的影子,连忙捂着被掐得生疼的脖子朝着莲花爬去,只见那些宽大叶片又迅速收拢,继而整个莲花宝座骨碌碌地急转起来。

宝座周围爆起无比浓黑的烟雾,我被呛得咳嗽连连,睁不开眼,爬起来在那烟雾中扒拉了一阵之后,只觉后背发凉,那莲花宝座竟凭空消失了,顾星辰和那老僧也双双不见了踪影。

我绝望地瘫坐在地上,第五层塔中如今安静得出奇,地上烛火仍在摇曳,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象。

我万没料到此行竟会凶险至此,先是肖羽中剑不知所终,现在连顾星辰也被老僧抓走,生死不明。倘若顾星辰不是因我而中九头蝮蛇之毒,这些被驭魂术控制的僧人本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了看自己,左臂和身上都已负伤,体力也已近不支,但剩下的两层我还得继续去闯,否则顾星辰和肖羽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我也只有把这诡异的七钩塔翻个底朝天,才有可能找到他们。

想到这里,我以未央支地,咬着牙站了起来,平复了一下气息后,我向第六层爬去,还未上到六层之上,便听见嘤嘤哭泣之声。

我心中一惊,快步上到六层一看,这层之上并无甚怪异,只是有个五六岁大的小沙弥,长得白白胖胖,煞是可爱,正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我忙上前问道:“  小师父,你怎么了?  这塔里如此凶险,你为何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不回应,仍是闭着眼呜呜地哭,那模样看着很是令人心疼,我便将未央放下,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  别怕,不哭了,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我话音刚落,那小和尚的哭泣戛然而止,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还没来得及去捡地上的未央,小和尚已幽幽睁开双眼,绿莹莹的大眼睛中闪着泪光,看得我心中发毛。我正想要起身,小和尚却忽然开口道:“姐姐救我出去。”

我一阵发蒙,这小和尚明明双眼幽绿,一副被驭魂术所控之象,可是却在向我求救,我想了想,也许他目前神志尚清,是真的想要寻求帮助,于是我点头应道:“好的,我这就带你下去。”  言罢牵起他的小手,带着他向通往第五层的楼梯走去。

快走到楼梯旁边时,我手中忽然一空,转头一看,那小和尚已不在我身边,竟又坐在了刚才那处,仍是闭着眼呜呜哭泣。

眼前一切太过匪夷所思,这次我再不敢大意,手中握紧未央,又一次靠近那小和尚问道:“小师父,你怎么了?  为何一个人待在此处?”

他果然又开口道:“姐姐救我出去。”  我又道声好,他再次起身牵住我的手,我带着他又向下楼的方向走去。这一次我格外留意他的动静,只见他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我问道:“  怎么了?”  他回头朝向刚才坐着的地方看去,奶声奶气地道:“姐姐,我忘了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他刚刚坐着的那处有个小小的木雕人偶。他说:“姐姐,你去帮我拿来吧。”

我道了声好,便走去拿起那个人偶,刚一转身,那小和尚面色忽变,一双眼睛绿光迸射,满脸怒气地吼道:“  不要碰我的东西!”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如回音般的声音接连响起,整个塔层现出一个又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和尚,直到围满一圈,他们一齐朝我怒吼着:“  不要碰我的东西!”

这诡异的一幕惊得我浑身发凉,我忙将那人偶放回到地上,再起身时那一圈小和尚已不复存在,只有先前的一个小沙弥立在前面,他面色平静,再度奶声奶气地央求道:“姐姐,你帮我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这一次我没有再去拿那个人偶,而是对他说道:“  我拿不到那个东西,不如你自己去拿,好不好?”  他点点头向人偶走去,我便轻轻向后倒退,想要趁他去捡人偶的时候悄悄离开,抓紧时间去往七层。

退着退着,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疑问:“  姐姐,你要去哪?  快帮我把小人拿过来吧。”  我脑中一炸,回头只见那小和尚竟又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回头看向刚才那处,那儿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一个小小人偶。

我有些慌了,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我向下楼的方向跑去,快到楼梯边上时那小和尚又从旁转了出来:“  姐姐,你要去哪?  快帮我把小人拿过来。”

这诡异的小和尚磨得人好生心烦,我索性朝着通向七楼的梯子疾奔过去,那小和尚却突然出现在扶梯下方,口中仍是说着:“  姐姐,你要去哪?  快帮我把小人拿过来。”

我实在受不了了,对他说道:“  刚才帮你拿了,你又生气,还是你自己去拿吧。”他闻言伸出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快帮我把小人拿过来,快帮我把小人拿过来!”

我另一只手使劲掰着他的手指,想把我的手腕挣脱出来,不料这小和尚年纪小小,力气却大得惊人,我怎么使力也掰不动他的小手,这时他催促得越发急躁起来,我挣脱不开,心中亦是烦乱无比,忍不住手上猛一发力想要把他甩开,他忽然又怒了,大声道:“不许走不许走!”

言罢放声大哭,刺耳的哭声犹如破空尖啸,几乎刺穿耳膜,我痛得捂着耳朵蹲了下来,却忽觉面上几处流下丝丝温热,伸手一摸,原来自己竟被那哭声震到七窍流血。

我本能地举剑便刺,却在剑锋将要抵上那小和尚的一瞬间猛然停住,这只是个孩子,他是被驭魂术操控了才变得这般诡谲,有罪的不是他,该受这一剑的也不是他。

那小和尚仍在声嘶力竭地哭着,我定了定神,忍住眼耳口鼻的刺痛,在原地盘膝坐下,静静放空心念,不一会儿,塔中已无我身,只在无边无尽的虚空之中闪现出我的元神。虚空之中有个孩童的哭声远远飘来,我的元神循声而探,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的身影,那孩子正朝向远处哭喊着:“  娘!  娘!”  我的元神移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他转过头来,正是刚才那个小和尚的脸。我问他道:“  你怎么了?  为何在此哭得这样伤心?”他抬头看着我,忽然喜道:“  娘!  娘你回来啦!  我的小人呢?  我找不到你给我做的小人了!”

我摸摸他的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为何找不到小人了?”  他撇着小嘴道:“村里来了好多坏人,把所有人都杀死了,还要把娘也抓走,娘走前不是把我送到寺庙里了吗?  娘还给我留了个小人偶,说只要小人还在,娘就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他说完忽然抱住我的腿呜呜哭了起来,我听得好生难过,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滴在了那孩子头上,这时我脚下忽觉一阵寒风拂过,再环顾四周,我已出虚空之境,仍是立在七钩塔中,只是那小和尚已不再死死抓着我的手腕,而是如同刚才在虚空之中那般,正抱着我的腿嘤嘤哭泣着。

我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声道:“  孩子,你的小人没有丢呢,你去把它收好,娘答应会回来找你,就一定会回来的!”  他仰头看我,眼中已没了绿光,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点了点头。他飞快地跑过去捡起地上的小人偶,然后转头对我说道:“  娘,我去找师父了,我会乖乖练功,快快长大,你一定要回来看我哦!”

我朝他点点头,见他往下楼的方向去了,我便转身继续前进,就在我的脚将要踩上通向顶层的楼梯时,小沙弥忽然叫住我:“  那个楼梯不能上,是机关!  踩上楼梯便会摔到塔底的!  要上第七层的话,只能攀着这根棍子上去。”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在楼梯的后面,果真有一根直通向房顶的木棍,于是我同那小沙弥挥手告别,目送着他向塔下跑去后,便顺着那木棍爬上了第七层。

塔顶之上空空如也,既无一人也无一物,空气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

我在这层仔细察看了一圈,并未见到什么《四境星经》,但是这一层层走上来,驭魂术被邪魔道派用得可谓出神入化,可见那星经之中所著确实是些非常厉害的东西,怪不得大家趋之若鹜地都想得到它。可是如今已登塔顶,仍不见顾星辰和肖羽踪迹,我心中忧虑不已,便打算再一层层地下去寻找,刚走出几步,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句:“云声!”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惊喜地回头望去,果然就见到那水灵的人儿,我眼眶一热,唤道:“岚姐姐!”

她向我招了招手:“快来,过来跟我看看。”  我走到她身边任她牵起我的手,带着我一直走到一扇窗边,她伸手朝窗外一指,“  你看,大王在那儿呢!”我顺着她手指方向一望,窗外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战场,白隽骑着战马正在奋力杀敌,他所过之处惨叫不断,鲜血四溅,一副所向披靡之相。然而,迷雾中忽地飞出几支利箭,朝他直射过去,他挥剑挡开几箭,怎奈那利箭如雨,一支接一支地从不同方向朝他射去,他最终未能防住,还是被一支箭射中肩头,从马上摔了下来。

我心中一紧,忙从窗口跳了出去,朝着白隽那处飞奔,却见几十个兵卒已经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等我跑到近前,白隽已从那包围圈中自己杀了出来,他浑身是血,一见到我,便猩红着双眼怒吼道:“  你回到九天门去了对不对?  看到我身陷危难快死了,你终于得到机会逃走了对不对?”

我焦急得不知如何辩解,只是摇着头不住地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竟是师父,师父对我说道:“  云声,今日之难,如若为师不能全身而退,你便依照祛毒法门,安心在此洞中疗伤,切记为师传授予你的封天咒,务必日日参悟,万不可忘!  直到为师亲自前来破除禁制,你方可离开此处,否则便等一百年后,这禁制消失之日,你再下山回九天门吧。”

我向四周一看,我竟又一次身在太虚洞中,难道时光倒退回了一百年前?  不行!  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师父再被人擒去,我一定要设法拦下师父!  于是我拼上全力向师父那边扑去,却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凭空拦住,再也前进不得。

我急得满头大汗,对着师父大喊:“  师父快走!  快走啊!  您千万不能被他们捉走!  一旦被他们抓走,  徒儿便是再过一百年也找不到您了!”

师父却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见,仍然在对我说着那番嘱咐,我发疯般地哭喊着:“师父我求求您了,不要和他们打了,您放我出去,把我交给他们吧,把我交给他们就没事了,您一定要好好的!  九天门不能没有您啊!”

然而,饶是老天让我重回当年那一幕,师父仍是不为所动,又与那些绝世高手厮杀起来,我又一次看着那场搅天动地的拼斗在我面前重演,最后师父仍是被铁索缚颈拽下崖去,不见踪影。

紧接着,面前的山崖忽而变成了当年的九天门,满门师兄师姐正与杀上山来的各路门派浴血拼斗,一群又一群攻上昆仑山的人死伤在地,一个又一个师兄师姐在我面前中剑倒下,九天门的前庭大殿之上尸横满地,血流成河,菩提院、威仪院、寂静院各处都是刀光剑影、一片杀戮。

这一刻,我对自己恨之入骨,若非我百里云声闯下大祸,何至于给师门带来这般灭顶之灾?  何至于连累师父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只要这世间无我,便不会有这么多的杀戮;只要这世间无我,九天门便不会有这么深重的灾难;只要这世间无我,师父就能好好地继续守护正道苍生,白隽和岚姐姐也能恩恩爱爱地在一起。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罪孽深重的自己,于是毫不犹豫地举起未央,对着自己胸口一剑刺下!

随着胸口一阵剧痛,我倒在冰冷的地上,眼前的一切渐渐褪去颜色,消散不见。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人从头到脚裹在一件白色长袍之中,脸上覆着惨白的面具,面具上没有五官也没有表情,只有一双冷森森的眼睛。

那无脸人伸头看了看我,从身体里飘出诡谲而又缥缈的声音来:“呵呵呵,好可悲啊!  唯一一个上得塔顶的人,竟把自己杀死了呢。”

这声音似男似女,非老非少,根本分不清是个什么人,我觉得他很像传说的黑白无常中白的那个,于是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问道:“你是白无常吧?  这里便是阴曹地府了吗?”

那白色无脸人呵呵地笑了半天,其实那声音并不像笑,倒有点像哭,可若说是哭吧,其中又明明透着笑的意味,这怪怪的声音听着令人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这笑声结束,那人又道:“  你说我是白无常那便是吧!  这第七层呢,是驭魂术的至高境界———引出人的心魔,也就是让一个人心中最强烈的执念再现。我真的很好奇呢,你的执念怎会如此奇怪?  到底是什么让你对自己那样决绝,竟然一剑穿胸,不留活路啊?”

我无力地苦笑道:“我是个罪无可赦之人,这一剑早该刺下的。”

那人闻言:“啧啧啧,罪无可赦?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谁呢?

我真的很好奇,唯一一个登上塔顶的人,怎会说自己是个罪无可赦之人呢?”

我摇了摇头道:“  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罪孽深重,虽死不足以谢罪。”

那人奇道:“你为《四境星经》而来,怎会想要以死谢罪?  难道你不想得到星经吗?”

我笑了起来:“《四境星经》?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我对它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人听了,无脸面具上虽无半点表情,但还是长长地咦了一声。

“你不是来找《四境星经》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赎罪。”

那人愣了片刻,呵呵地怪笑了半天,带着嘲讽的口吻喃喃道:“  这可如何是好?  登顶之人竟不是为了星经?  还是个要赎罪的,哎呀呀呀,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呀!”

言罢那人白袍激荡起来,从大袖之中飘出一缕青烟,我陷入死亡的晕眩之前,只见那烟雾似乎缥缥缈缈地向我周身袭来,我心想:好了,这白无常啰唆完了终于开始做法送我上黄泉路了。

昏黑,寂灭,毫无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的呼喊将我唤醒,我睁眼一看,是顾星辰将我抱在怀中,正唤着我的名字。见我醒来,他大大松了口气,我环顾四周,竟还是在那个七钩塔的顶层,我不禁迷茫道:“  我不是被白无常送上黄泉路了吗?  怎么还在这里?  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含着泪笑道:“什么白无常黑无常的,我刚才上来就见你躺在这里,还以为……好了,快起来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点点头被他扶着起身,忽然想起之前我明明是用未央刺穿了自己心口,当是已经死了,如今却怎么还活着呢?  我低头看了看前胸,衣襟上仍有刚才被剑刺穿的裂口,但是并无血迹,胸口也感觉不到异样,我伸手摸了摸,摸不出任何剑伤痕迹,我尚未理出个头绪,已被顾星辰牵到整个七钩塔唯一的一扇窗户边上,他问道:“  你感觉如何?  还能御气下去吗?”我点头:“我还好,下去不是问题。你呢?  你刚才不是被那个老僧抓走了吗?  你还好吗?”  他道:“  我没事。拉住我的手,我带你下去。”

我被他带着从窗户一跃而下,总算从这诡异的塔中出来了,可是肖羽还生死未卜,我忙问道:“肖羽呢?  你找到他了吗?”  顾星辰道:“  还没有找到,我们现在就……”

他边说着边回过身去,却突然顿住不语,我见状也转身去看,却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七钩塔,共七层,每层七角七钩。

如今每个钩子上,都挂着一个人!

顾星辰也愣住了,那些钩子上挂的都是今天来到金钩寺的人,有五大派的,也有不知是何来路的,七层总共七七四十九个钩子上挂得满满当当,共七七四十九个人,除了我和顾星辰之外,差不多今天到此的其他所有人都在上面了。有些人断臂缺腿,有些人身上向下滴着淋漓鲜血,还有些人面目狰狞,显然死前十分痛苦,整座塔仿佛成了挂满尸体的架子,令人不敢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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