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师门
“二月榆落,魁临于卯。八月麦生,天罡据酉。”
欲观天罡上昆仑。
昆仑之巅,是为九天。
千百年来,世间修道派别林林总总,却始终以九天门为修仙之首,这还要追溯到多年以前的一场浩劫。
传说早在那场浩劫之前,天罡便已起异,当年世间异象横生,天下大乱,各种奇门异法纵横杂乱,层出不穷。邪法修习不择手段,虽然腐蚀身心,却能令功力提升更快,因此,许多人深陷阴毒修行之道不能自拔。
最终某日,正邪两道爆发大战。那时的邪道势力已颇为庞大,信徒远远多于正道弟子,是以在大战之中,正道各派死伤惨重,眼看将要全军覆没之时,忽有仙者现身昆仑,手持仙笛,以撼天动地之威斩杀千万邪众,正道各派这才留下血脉,得以传承。
那位仙者便是九天门的创派师祖———如月真人。自此战之后,九天门便被正道奉为修仙之首。而我师父玄叶道长,正是九天门第六代掌门,德高望重的当世高人。我自幼跟随师父修行,他将我养育成人,悉心教导,于我恩同再造,犹如慈父。
至于白隽,我如今仍清楚地记得他气宇轩昂、一身战甲的模样。那年他二十二岁,刚结束一场血战,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九天门来。他在山门前跳下战马,二话不说将我举起,不知转了多少圈。我扯着他头盔上的红缨,笑问他有没有想我,他眸光闪闪,一言不发地将我拥住,良久之后在我耳畔轻笑:“心心不停,念念不住。”
然而,这两个我最亲近的人,却因我受到牵累, 生死未卜, 不知所终。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间,这一百个孤寂彷徨的年头,恍如一场望不到头的噩梦。
若想弄清师父和白隽的下落,我须尽快回到九天门。
然而这一百年来,我谨遵师命潜心修炼,尽量不去回忆过往,很多往事已觉陌生。因此,在回九天门之前,我决定静坐片刻,把尘封多年的旧事先理出个头绪。
一切,要从一百零五年前,我十五岁时的一节史修课开始回忆较为妥当。
“庆汤三十六年,汤国先王白川正值盛年,国强兵壮,百姓安平,可是,已过而立之年的他,膝下却只有五位公主,并无一子,这成了他的一大憾事。在他三十三岁那年,王后终于诞下王长子,取名白谦。
“传说王子白谦自小聪颖可爱,得先王悉心亲教,享无上隆宠。转眼间六年过去,凉国诞下一位小公主,汤国先王白川遂与凉王定下了姻亲。
“然而没过多久,白川突然间身染重疾,一病不起。两个月后,到了王子生辰,兴许是因逢喜事,先王当日一早病情好转,精神大振,不但亲临早朝,并且当朝宣立白谦为太子,当晚,携王后、公主和所有妃嫔参加了王子的六岁生辰宴。
“可是无人料到,就在宴席进行之时,后宫突发滔天大火,起势之猛,令宫内之人猝不及防,火情之大,令守城之军相救不得。这场不明缘由的大火一直烧了三天三夜,不仅将当时的汤国王宫毁于一旦,更令太子生辰宴中之人无一生还。这便是著名的‘镬汤之变’。
“镬汤,本为佛经中一个地狱的名号,世人引用此名来记此难,乃是为了形容其惨烈之至。自那场变故之后,天罡异变,星象呈现前所未见之态……”
这场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汤国王族变故,最令先生津津乐道,每每上史修课时,总能从一些天南地北的课业又扯回这个话题上。
对于史修课,我一直学得稀里糊涂,唯独对这“ 镬汤之变” 印象颇深,那还是因为有一回,先生连问三人,皆答不出这场祸事的年份,把先生气得掷了书本,指着我来了一句:“ 这镬汤之变,正是发生在云声出生那一年,你们这些不上进的顽劣小儿,今后若再忘记,便把‘ 百里云声’这四个字写上三百遍!”
自此之后,九天门随处可见密密麻麻书写着“ 百里云声” 的纸张,日久之后,被一些外来宾客当作九天门特产争相购买,这项出纳之职遂落到了大师兄头上,以至于他每日奔波操劳于修行与卖纸之间,成了九天门第一大忙人。
说起来,我的名字“ 百里云声” 被人当作九天门特产,要完全归功于史修先生的影响力。为何史修先生如此一呼百应呢? 在我们这天下修仙最大门派———九天门中,史修是所有门徒必修之课,为何如此重视它呢?
一来,凡入九天门的弟子,拜师之时均需立誓:九天弟子
修仙炼道
不求长生
但度苍生
上无愧于天地
下无愧于万民
传浩然正气于世
存天地大道于心
再者,掌门,也就是我的师父说了,修仙者必先修心,修心者必先修德,修德者必先知晓天下。
由此可见,九天门师训正是以安定天下、救助苍生为己任,故而历代掌门都十分重视史修教育,以期弟子们通过史修学习,更好地知天下、救苦难。因此,若有弟子无故旷课,或是扰乱课堂秩序,轻则罚梅花桩上金鸡独立一天,重则接受各自师父发明的五花八门之惩戒。
窗外的香樟树枝头忽地一颤,一只尾带绿毛的画眉鸟落了上去,看来大师兄的酒又酿好了。我这个大师兄在酿酒方面颇有一手,深得先生喜爱,时不时地便会给先生送来两坛。每次他都是将酒坛子放在学堂外的香樟树下,等先生下了课好顺便取走,而这后来成了画眉鸟的小福利,每当有酒送到时,这鸟就会循香而来。
当然了,循香而来的不只是画眉鸟,还有我。
有几次实在馋上了大师兄孝敬先生的酒,于是我就在先生去往香樟树的途中,招个小小旋风吹走先生的冠帽。当然,这一吹必须在时间和空间上把握好尺度,我方可趁着先生追帽之机去树下偷喝几口,再掺些井水进去,神不知鬼不觉,谁也看不出来,只是可怜了先生,时常跟大师兄提意见道:“云远啊,你这酿酒功夫怎么总是发挥得不稳定啊?”
这次的酒看来酿得甚好,我坐在学堂里都闻得陶醉,伴随着先生高谈阔论的沙哑嗓音,我眼皮愈加沉重,昏昏欲睡,便打了哈欠,躲在书本后面打起盹来。
在这个盹中,我又做了那个与本姑娘现实经历完全吻合的梦。
梦里的事发生在三年前的某一天,那时,十二岁的我独自站在山门旁,向路上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来了个身着桃色锦服的姐姐,身姿曼妙轻盈,后面还跟着个浅绿素衣的丫鬟。
我一见到她的身影,便飞快地迎了上去,奔到她面前时,开心地唤了声:“岚姐姐!”
那锦绣华服的人儿粉面朱唇,眉清目秀,云鬓里插着浅桃色的花饰,衬得她格外水灵动人。她示意丫鬟退到一旁,然后对我嫣然一笑,说道:“云声,姐姐今日是来向你道别的,我被许配了人家,下个月便要出嫁。”
虽然这个梦做过好多回了,可每当发展到这一步时,我还是不自觉地开始难过,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什么。
我自小就没有什么记忆,能记起的事情都是十岁之后的,从十岁到十二岁这两年间,只有一个人时常来九天门看我,这个人便是大我四岁的表姐若岚,听她说我也没有别的家人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因此,她在我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如今连她也要离我而去,我感到伤心极了。
岚姐姐唤丫鬟呈上一个巴掌大的翠色锦盒。
“这个,是你母亲的东西,现在你长大了,可以交给你了,当作个纪念吧。云声,我就你这么一个小表妹,今后我不能来看你了,你不要挂念我,好好修行,多加保重。”
我打开那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一块叠得方正的小丝帕,其上一角绣着“百里”二字,是我母亲的姓氏。
“岚姐姐,你要嫁到什么地方去? 很远吗? 为何不能来看我了?”
我红着眼睛追问。
“我……倒不是嫁得很远,而是要嫁入王族,所以今后不能随心出入了,你别怪姐姐啊。”
王族……原来那些王子把家眷管得这么严……我满心怨愤起来。
我忍不住蹲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我想起该在岚姐姐走前把我的身世问个清楚,抬头却见她已袅袅婷婷地走远了。
正当我无限伤感之时,忽然只觉当头一棒,砸得我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原来是又一次被先生掷出的惊堂木击中。
先生虽不是青天大老爷,却也随身常备惊堂木一块,一来讲课讲到兴起之时,可击打出清脆节奏,犹如说书;二来便是当作砸醒瞌睡虫之法宝,先生曾抚须慨叹:“这惊堂木也是为百里云声专备的喽。”
我摸摸被砸的地方,先生掷得可真准,又是上次被击中的位置,老包未消,新包又起。我正在心中郁闷,先生突然发问:“ 云声,这九天门中,就数你最贪玩偷懒,你常常在我课上打盹,想必你对这尘世之事已有了计较,那么你来答我一问,我今日所说那位三王子之事,你有何想法?”
方才一梦正酣,压根没听见先生说了什么,但一听说什么王子,我马上想到了那些限制家眷自由的王子! 岚姐姐自从嫁了人,到如今已过去三年,我都十五岁了,她却再也没来看过我,就是因为那不给她出门的王子!
一想到这,我气不打一处来,啪地一拍桌子,掷地有声地说道:“ 管他几王子,若然连妻子的人身自由都不给,我定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先生闻言,震惊地瞪大双眼,也啪地一拍桌子,吹着胡子训斥道:“大胆! 你你你,怎的如此口出狂言、浑言? 今日老夫非要叫你师父罚你不可!”
满堂师兄师姐都在哄笑,突然间有人推门而入,一个年轻的男声传来:“先生莫要生气,我倒想问问这位小姑娘,王子怎么就不给妻子人身自由了? 你因何会有此一说?”
说话这人,看着不过年长我四五岁而已,一身青灰长衫中规中矩无甚特别,长相却着实不凡,可以用带着英武之气的小白脸来概括,那感觉就是此人的出现,衬得其身后正在香樟树下捯饬酒坛子、号称九天门第一美男的大师兄忽然暗淡了下去。
此人当下正目光炯炯地等我回答,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又提了两个摆明了跟我抬杠的问题,我自然不会因他的皮相而影响思路,于是给了个简洁而又坦诚的答复:“我不认识你,不想告诉你。”
先生似要打圆场,迎上前去想与那人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下课钟声响起,先生便先行领了众人散去,可那人却不离开,仍旧面不改色地站在那儿,一双乌黑的眼里似含着挑衅之意,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我。
一个年轻男子用如此眼神盯着我看,实在很是无礼,按照我的作风,早该出手教训他了,即便不插他双目,至少也要送其一对熊猫眼方能作罢。然而先生此刻就在门外,我不便发作,只得抱起书本跟在大伙后面往外走。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等在原地将我拦住:“ 王族之人行事,自有其礼制和分寸,姑娘如此评价,未免冤枉别人。”
他这番话说得言辞凿凿,满是教训人的口气,看着年纪不大,却一副傲气逼人的模样,话说完了嘴角还微微上扬,也不知是无端发笑还是向我挑衅。岚姐姐自从嫁了王子,就再没来看过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倒是冤枉谁了,竟要平白受他这没来由的气!
于是我也傲气逼人地开口道:“ 我九天门人行事,也自有其道理和缘由,你我素不相识,凭什么说我冤枉别人?”
他愣住,大约没想到我会学着他的口吻回去,片刻后轻笑道:“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我只觉他越发放肆,不禁气血上涌,怒斥了句:“ 好个不懂礼数的家伙!”言罢猛然间出手,想要出其不意地将他掀翻在地。
不料此人倒不是绣花枕头,我这个出其不意被他略一侧身避过,我手上扑了个空,脚下还被他左腿绊住,于是忽然重心不稳,向一旁栽去。
那人见状, 敏捷地拉住我, 另一只手顺便接了被我慌乱掷出的书本。
我借他力道站稳,这厮却还握着我的手不放,我心中怒意更盛,当下抽出手来,向他脸上扇去。
没想到他不闪不避,却用两指将我手腕凭空拦住,彼时还差半寸,我就扇到他的脸了。
“小姑娘,火气怎么这么大?”他仍是眼中含笑,令我更加恼火。
我嗤之以鼻,双手换擒拿式向他攻去,在学堂这巴掌大的地方,与他拼斗于桌椅之间,尽管周遭很是拥挤,却完全不会影响我的斗志。
今日莫名遭此挑衅,我岂能咽下这口气!
然而数十个回合下来,那人仍是一手拿着我的书,仅凭单手便与我周旋了许久,且不落下风。
我心中焦灼起来,想我乃大名鼎鼎玄叶道长的关门弟子,竟在本门之中不敌无名浪子单手之战,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 今后叫我师父颜面何存? 一瞬间,我脑海中浮现出悲凉立于山巅捶胸顿足的师父,以及梅花桩上被罚金鸡独立的我。
我越想越觉得此战非同小可,决心哪怕用尽毕生绝学,也定要制服此人。
那人似是觉察出我攻势愈厉,边招架边来了句: “ 小姑娘, 你来真的?”
“少说废话!”我咬牙切齿道。
他又是一笑:“那我可不客气了。”
我不理他,用尽我能比画出的最为眼花缭乱的拳掌招式,吸引他的注意,同时以牙还牙地,也偷偷伸了只脚出去。
这招声东击西果然奏效,他的全部注意力被吸引到我手上,脚下猝不及防被我绊了一跤。
我得意地仰天大笑,不料他竟向我摔了过来,整个人将我压倒。
身后硬邦邦的书桌硌得我后背好痛,这时,一团温热之气喷在我的面颊,那人的脸已在我眼前不过一寸。
那脸,实在是俊俏得很。
我呆住,眼睛使劲眨了眨。
那人倏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耳朵尖,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羞怯表情,好像被人压在身下的是他。
这时忽然有许多躁动气息传入我耳中,我猛地警醒,一把将那人推开。
只见窗外十几个脑袋悄无声息地缩了下去。
事已至此,我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我决绝地闭了闭眼,终于发狠使出最后的绝招,将一柄小小的桃木剑从怀中祭了出来。这是师父给我练习御剑之术用的,虽然我尚未使得顺手,但如今遭受此等奇耻大辱,我的拳脚功夫又不敌那人,也只能试一试了。
我将浑身真气逼出,巴掌长的小木剑腾空而起,气势汹汹地朝那人飞刺过去,他连忙左闪右躲,在学堂的桌椅间跑得飞快,小木剑追得十分艰难,虽然一直紧随其后,却始终未能将他刺中。
转眼间追到学堂门口,还差几寸便要刺中那人肩头了,我急发猛力,小木剑嗡鸣疾出,那人忙俯身避过。正在此时,忽见史修先生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我收力不及,眼睁睁看着小木剑抖了抖,随后啪的一声拍在先生的脑门上,那一声脆响令在场所有人都抖了个激灵。
先生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晕倒在学堂门口。
那一排蹲在窗下偷听的师兄弟惊恐万状,连忙七手八脚地帮我一同将先生抬起来送去医治。
这事后来也不知为何,竟被先生放了一马,左右师父并未责罚于我,而那个陌生男子倒是出了风头,事后众多师姐但凡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总要面泛桃花地热烈讨论一番。
令我厌恶的是,在这种讨论之中,时常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对我进行不和谐的评论。
这个不和谐的声音来自云卉,她是与我同年拜入师门的师姐。说是师姐,其实只比我早入门半个月而已,但她总觉得自己本当被收入掌门座下,却没料到师父最终收的关门弟子是我,于是对此耿耿于怀,找尽机会对我进行诸多挑剔。
我跟她本不是同一个师父教的,平日里她能挑剔我的机会不多,我便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自从我与那男子在学堂搏斗之后,她不知又搭错了哪根筋,经常寻找机会对此事大发评论。
“上课睡觉,还敢同先生顶嘴!”
“男女纠缠不清,成何体统?”
“打不过人家,真给掌门师伯丢脸!”
“胆大包天,竟然打晕史修先生!”
……
终于有一天,她同其他师姐高谈阔论之时,让我撞了个正着,彼时她正在说着:“人家丰神俊朗,岂是轻浮之人? 只是云声那小丫头片子竟然同他拉拉扯扯,当真好不要脸!”
旁边一位师姐笑道:“瞧你说得这般难听,莫不是吃了醋啦?”
云卉丝毫不觉羞愧,还继续与她们打趣。我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去,质问她道:“云卉,你说谁不要脸?”
她斜眼瞥我:“难道九天门还有第二个叫云声的? 又难道,还有第二个与男人拉扯不清的?”
我怒道:“谁跟男人拉扯不清了? 当日明明是那人无礼在先,我这才出手教训于他,你莫要胡说八道!”
她笑道:“教训? 那么多人看见你躺在书桌上同他纠缠,这叫哪门子教训?”
我心中焦急,想要辩解,却不如她牙尖嘴利, 只能更加羞愤道:“你……你这话说得太过分了!”
她嗤笑道:“过分? 我还有更过分的形容呢! 你要不要听?”
这等尖酸侮辱和嚣张蛮横实在令人忍无可忍,我抬手便打了过去,一旁的师姐们慌忙上前想要劝阻,云卉却已是一个起落,向不远处的梨林跑去,我忙拔腿疾追,很快在一块无人之处追上了她。她平日修习比我勤奋,功夫丝毫不在我之下。这一番打斗中,我渐落下风,一不小心被她一掌击中胸口,闷痛不已,她却趁势越打越猛,丝毫也不手软。我咬牙忍着胸口伤痛,胡乱向她挥出几拳,不料她却忽然停下,故意让我打中她的左肩,软软歪倒在地。
就在此时,刚才的几位师姐跑了过来,一见云卉跌坐在地上,纷纷上前将她扶起。云卉适时地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哭诉道:“我不过说了几句真话,你竟如此不念同门之情,枉我对你一再忍让,全不还手,你却还要违反门规对我拳脚相向,真是太霸道了!”
我觉得她简直可以改行去当个江湖骗子了,这眼泪真是说来就来,谎话也是编得一套一套的,于是怒道:“ 我霸道? 就许你满口胡言诬蔑于我,还不准我为自己讨个公道了?”
一位年纪大些的师姐叹道:“ 云声,要讨公道也该去找师父们评理,哪能私下出手打伤同门呢?”
云卉委屈地抽泣着:“她可是掌门师伯的弟子,又有哪位师父敢为难于她?”
师姐们听了很是不悦:“ 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管是谁的弟子,只要违反门规,一律当接受处罚。”
我点头道:“ 这是自然,若真是我的错,师父也会责罚于我的,师姐们无须顾虑。”
云卉扬起下巴:“你明知道我不敢去找掌门师伯告状,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吧!”
还没等我张口,一位师姐不乐意了:“ 你不敢,还有我们呢! 我就不信掌门师伯会罔顾门规,包庇自己的弟子!”
这时二师姐云裳忍不住开口道:“ 师妹,你怎能说出对掌门师伯如此大不敬的话来? 还不快住口!” 转而又拍了拍云卉,“ 云卉你也少说两句吧,云声说得没错,今天毕竟是你失礼在先,至于你二人的争执打斗,等到六法大典结束之后,我自会禀明你们的师父,一切由他们来定夺。”
那场闹剧之后,又过了两日,正是修仙界六年一度的六法大典。
所谓六法大典,简而言之,就是各路修仙人士齐聚九天门,进行仙法切磋比试,一方面相互促进提高功法,另一方面交流各方消息,以期道济天下。
不过民间还有一种不太入流的说法,说是有些小门小派的道行本不足以参会切磋,却也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地前来,实乃为了一睹九天仙女之风采。
所谓九天仙女,顾名思义,便是九天门中的各位修仙女弟子。因我派功法纯正,习之年久,令人体内浊垢之气渐少,清明之气日盛,因而我派女弟子大都容颜秀丽脱俗,为世人称赞。
每次大典之前,九天门会从女弟子中选出九九八十一名,在大典之初表演仙剑之舞。在经过多年的野蛮生长之后,我终于个子够高,也被选入剑舞之列。九九八十一人移形列阵,满目白袂飘飘,道道剑光如电,犹如漫天飞仙,轻灵而又洒脱,绝美而又恢宏。
剑舞之后便是四方论会,会场设在露天法坛,法坛位于大殿前庭的广场正中,为半人高的圆形平台,台面铺以房山白玉,坎震兑离四方位上立着四根矮柱,柱上盘了四条精致的玉雕蟠龙。举行大会时,辈分高的都坐在法坛当中,各派弟子则在广场席地而坐。
每到大会之时,各门派仿佛都有说不完的消息、论不完的话题,每位代表都是滔滔不绝,舌战群儒,台下的弟子们则大都迷迷糊糊,神游四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论会内容被先生看中,当作了史修课的好教材,每当代表们激烈辩论之时,先生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们周围,右手摆好架势,但凡发现有人神游或是打盹,便毫不留情地弹出一个兰花指。
可先生哪里知道,此种长篇大论实是太有催眠之效,我只要听上半刻钟,必定进入梦乡。果然不一会儿,我被先生的兰花指击中,一睁眼就见法坛上一位白胡子老道长正在慷慨陈词,大概说的是许多年前,靖凉和庆汤本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然而在镬汤之变后,新汤王和新凉王先后即位,从此双方关系日渐紧张,本已剑拔弩张颇有开战之虞,然而就在近两年,听说两国关系突然缓和了许多。
于是就为了揣测他们之前到底为何关系紧张,后来又为何化干戈为玉帛,这些老道长你一言我一语,像炸锅一样讨论得非常热烈。
我听得好生无聊,可师叔师伯们目光如炬,时不时地便扫视过来,我不得不装出求知若渴的模样,到最后实在装不下去了,索性溜到最后一排落个自在。
不料刚刚坐下,就有人紧跟着坐到我的身后,同时一个悦耳的男音传入我的耳朵:“百里云声?”
一听到这声音,我只觉气血噌地一下蹿上脑中,回头果然就见那日在学堂挑衅于我的家伙,正面含笑意地看着我。
“原来是你! 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他从怀中取出本书。我一看,那不正是我与他搏斗之时,落入他手中的书本吗? 那日打到最后,为了救治被小木剑拍晕的先生,我一时奔走得匆忙,竟把书本给忘了。
“快还给我!”我急忙伸手去抢,却被他轻巧地躲开。
他悠悠然翻开书本,轻声念道:“问:九天之大,何为最也? 答:若论武功,当数师父也;若论佳肴,当数糖糕也;若论美女,当数云芽也;若论美男,当数大师兄也;若论酿酒,还数大师兄也……”
我脸上发烫,这一番乱七八糟之词,乃是不久前先生命了题之后,我绞尽脑汁的作答。只因还在字斟句酌的酝酿之中,故而尚未交给先生,不想却被这厮先读了去。
我使出一招龙爪手去夺书,他伸手一擒,将我的“ 龙爪” 握了个稳当。
“文采一般,内容倒很丰富,我都记下了。”他双眼含笑。
“你偷看别人课业,还好意思评头论足? 快还给我!”
也不知这厮从哪跑来,在九天门晃了几天竟还没走,且在这几日之内,三番五次对我无礼,我打不过他,但今日若再不能拿回书本,我百里云声也未免太过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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