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从来恶念肆意生长
沈淮之一行进入奉州地界时，已经是四五天之后的黄昏了。
雪化了很多，但这几日实在冷得要命，他们偶尔路经镇子，还可寻间客栈，睡一个温暖的好觉。
若是不巧，恰巧投宿点定在了附近村落，他们便要觍着脸去村民家中借宿一晚。
放在过去，这也不算什么，但今年冬日，百姓们都不好过，有时面露难色拒绝，他们也能接受。
好在这一路还算是遇见了几次好心人，才免得他们在大冬日睡在野外。
本来离着奉州城还有一日距离，沈淮之想着紧一些赶路，在夜半到达，但同行队伍中的大家坚持要队伍休整一日。
沈淮之虽心急，也知他们说得有理。
奉州虽说雪停，但路上难行，马车总是打滑，有几次差点翻到路边沟里去，若走夜路，只怕也会有危险。
他们便在奉州边界一个小村落中停了下来。
此村名出云，村中屋舍整齐，道路宽敞，不少村民家中还冒着炊烟，在这寒冬中倒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沈淮之带着秦阳找上村长云钟，说明了来意。
与往常找房子的困难不同，云钟一听他们一行是来奉州救灾的官员，十分欢迎，还热切地安排了自家的房子给他们住，并将自己妻女送到隔壁的岳父家中。
沈淮之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云大哥，倒也不用如此劳烦，我们一起挤一挤便可。”
“沈大人说哪里话，我们奉州受您恩惠，不过一晚罢了，妻女也常回娘家看岳父的。”
“再说你们人也不少，挤在一起总是休息不好的，明日还要赶路，就莫客气了。”
“这……着实麻烦云大哥。”
沈淮之有些无所适从，只好道谢。
云钟将他们安排好，还给他们送了不少热水和干粮吃，见他们安顿下来，也放心离开。
沈淮之吃过了晚饭，时间还早，他便找了件斗篷披上，准备出门散散心。
他一路走在村中，不少村民家中都传出笑声，还有食物的香气。
细细想来，那云钟谈吐儒雅，穿着干净，家中也十分明亮整齐，在这冬日中，家里还能温暖如初，村民还能生活安乐。
相较他们一路走来所见情景，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天堂了。
想来这村子一定是十分富庶的。
沈淮之被这种温暖的气息感染，心中的那份焦急不安都平复了不少。
但出云村毕竟是个例，奉州边境不少村庄，因着这场雪，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他们有些因着房屋倒塌被砸死，有些因着天气严寒冻死，但更多的，是活活饿死家中。
大雪封阻道路，粮食运不进来，一些冬日的作物也被冻死，难以结果，不少村民断粮，也没有足以支撑走过茫茫雪地寻找食物的衣服，只能在家中等死。
有许多年轻力壮的，终究是没能敌得过心中那一丝怕死的恶念，操起手中曾用来农作的锄头镰刀，开始在同样困难的邻居、亲人家中搜寻粮食。
从来恶念肆意生长。
他们从这家找棉衣，从那家找粮食，一时之间，生活竟慢慢好起来，沿途碰上同样的人，他们心照不宣，反倒是形成了一支队伍。
人一旦有了权力，就会抑制不住争夺。
他们开始挨着村庄屠戮，将房屋拆了生活，将人杀了吃肉喝血，还赋予了这些“食物”一个好听的名字——两脚羊。
胡生就是这群人的头领，他今年二十多岁了，常年在江边码头上扛大包下力气，因着家中一贫如洗，到如今也没能讨到媳妇。
连日大雪让他实在受不了，杀了自家邻居，抢到了一件棉衣，吃到了一顿饱饭，他便再也回不了头，做上了打家劫舍的营生。
这次，他盯上了出云村。
从前便听说出云村富饶，他前两日来盯梢，闻着村民家中传来的腊肉的香气，馋得直流口水。
他心中不平衡，为何自己在苦苦煎熬，这些人却能过得这样好，所以他决定动手，将这一切都收入自己囊中。
手下不少人跟着胡生是吃过甜头的，听说了他的决定，都十分支持。
沈淮之他们来借宿的这一日，就是胡生决定动手的时间。
沈淮之散步回来总觉得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后，叹了口气，默默点了盏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兵书看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歇下了，夜里十分寂静，只能听到烛芯燃烧的轻微响声和院外雪从枝头掉下时的闷响。
沈淮之十分喜欢这样静谧的感觉，不由得看书看到了半夜。
秦阳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一下子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却看见沈淮之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公子，夜色这么深，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沈淮之被吓了一跳，从书中抬起头来，看秦阳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虚。
“啊，这么晚了，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小阳？”
秦阳撅起嘴来：“那倒没有，我只是做了噩梦。”
“但是公子，真的很晚了，你还不睡吗？”
“伤才好就这样不爱惜自己。”
沈淮之生怕他再唠叨，连忙把书合上，道：
“好了好了，这便睡了，刚才一时忘了时间。”
“这还差不多。”秦阳嘟囔一声，躺下来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走水了……走水了！”
沈淮之刚脱了外衣，就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喊声，只一两声，声音不大，喊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沈淮之皱起眉头，看了看没反应的秦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放不下心，只好把脱下的外衣又穿上，准备出门瞧瞧。
他看着秦阳似乎睡着了，不忍心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拿起外衣，打开了一条门缝。
秦阳刚才没听到，这回却听到了。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眼神灼灼地盯着沈淮之：
“公子这是干嘛去？”
沈淮之被发现了有些尴尬，轻笑一声，解释道：
“方才我听着村中有人喊走水，怕出问题，所以去看看。”
秦阳听见这话也不打算睡了，连忙站起来穿上衣服和鞋，急匆匆地说：
“那我们快去看看，这大冬日的万一走了水，什么也剩不下，那家人便没法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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